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洪老牯已经能够看到敌人的五官相貌,都是老实乡下人的模样,都不像久经战阵的老兵,其中竟然还有一个瘸子,差点绊了一跤。
目光一扫他又看到,这些年轻的敌人都是一脸紧张,身体动作也很僵硬,甚至还有几个张着嘴巴正在嗷嗷叫,好像就要哭出来了。
这就是一群新兵蛋子嘛!
“斩首一级者,赏银十两!”
洪老牯放松右脚,踩实马镫,同时横担长刀,义无反顾的冲向敌阵。
绿林豪杰打仗就是这么实在,开下赏格才是真厮杀,听到洪老牯许下十两银子一个首级的重赏,手下的几十个好汉们心领神会,一起冲向敌阵。
张高兴看到敌人的骑兵一起冲过来,当时就被吓坏了,张开嘴巴啊啊直叫,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
他是上过战场的。
当初跟着锐少爷去贵州,亲眼见过官军和蛮兵打仗,几千人互相厮杀的大场面,简直是血流成河。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骑兵真正冲向自己的时候原来这么可怕,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让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死了!
然后他就大声叫。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害怕,只是面对生死关头的本能反应,额头上一道道的汗水涔涔而下,却完全没有感觉。
“立枪!”哨官蒋火生大声下令。
声音离得有点远,张高兴继续大叫,没有反应。
“立枪!”队官谭秀才大声下令。
张高兴当时就是一哆嗦,条件反射的把手里长枪杵在地上——谭秀才那个狗日的打人太狠,平常训练的时候,谁的动作稍慢立刻就是一军棍,张高兴被他打怕了,把长枪杵在地上的同时,很自然的调整好角度和触地位置。
“生根!生根!”哨官蒋火生又在下令,哨副商健安和几个士兵马上大声复述他的命令,让更多的人听到。
左右的同伴都按照训练要求,用一只脚紧紧抵住杵在地上的枪尾,张高兴的动作稍慢,倒也没人注意。
一个举枪拒敌的动作,拆解成四个动作要领,训练的时候觉得很麻烦,现在才发现好处——每个动作要领都很简单,一眨眼就能完成,哪怕像张高兴这样处在半懵状态,也能跟得上。
“握紧!握紧!”
“下蹲!”
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哨官、队官和什长都在下令,乱哄哄的声音很焦急,好在都是练过几百上千次的简单动作,张高兴握紧枪杆的同时蹲下身子,一次完成两个动作要领。
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敌人骑兵已经近在咫尺,越发显得人高马大。
张高兴的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觉得自己会被战马活活踩死,一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只小蚂蚁,能够躲过战马的践踏。
“手伸直!把手伸直!”向前突然在旁边大叫。
左右同伴的手臂都伸得笔直,张高兴下意识的伸了伸自己的胳膊,才发现,向前说的就是他。
“我X!”
张高兴赶紧加力,绷直手臂,这个动作如果做的不到位,起步就是两军棍!
紧接着,枪杆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洪老牯踩实马镫冲阵的时候,心里充满自信。
无论江湖搏命还是战场厮杀,战机都是稍纵即逝,如果畏缩不敢出手,将来肯定要付出成倍的代价。
既然是一群新兵蛋子,眼看就要崩溃的样子,当然要抓住战机冲阵,洪老牯仿佛已经看到,敌人惊恐的四散而逃,被自己快马追上,一一掩杀。
可是就像出现了幻觉一样,那些新兵蛋子并没有溃逃,洪老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竖起长枪,握紧枪杆,蹲下身子……明明吓得动作僵硬,却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动作要领,在洪老牯面前立起一片刺猬般的据马枪。
都是傻子吗?
都是疯子吗?
“吁——!”
洪老牯大惊失色,疯狂的勒缰绳,踹马镫,像后世紧急避险的司机一样,同时踩油门和打方向,可是马速已经提到最高,缰绳远没有刹车片好用,洪老牯勉强避开了面前的两支长枪,却连人带马撞在旁边的一杆长枪上……
张高兴已经站成了弓箭步,两手奋力握紧枪杆,还是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但是倒下之前他看到,枪尖处溅出一道红艳艳的血光。
“起码杀了一匹马,不亏……”
张高兴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身上就挨了重重一击,几百斤的战马从高速冲锋到突然倒毙,只是扫了一下张高兴,就把他砸得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突然马失前蹄,巨大的动能让洪老牯顺着马脖子栽了下来,一只脚还卡在马镫里,像狗腿一样反膝折断,长刀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摔得比张高兴严重得多。
但他到底是赤东湖十二家水寨的老大,身子像大牯牛一样健壮,虽然满身是伤,仍然拔出腰间短刀,向倒在身旁的张高兴刺去。
向前举起短枪,狠狠一枪扎透洪老牯的后心,把他钉在地上。
肺部被扎伤,洪老牯不可抑制的连连咳嗽,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脸贴脸的,对躺在身边的张高兴骂道:“傻子!”
纵横江湖二十年的洪老牯,碰上一群不知死活的傻子兵,简直被他们坑死了。
紧随其后,又有三个骑马的绿林豪杰撞上了长枪阵,无一例外的人马俱倒,呲呲冒血。
如果是义无反顾的全力冲锋,骑兵仍然可以对步兵长枪阵造成严重的杀伤,只是骑兵太金贵,1:10的交换比都不划算。
洪老牯的这次冲锋,却在最后关头怂了,只想勒马转向,根本顾不上厮杀,杨锐的部曲竟然无一阵亡,只有几个像张高兴一样的倒霉蛋被奔马撞伤压伤。
绿林豪杰也不是一无所得,除了洪老牯和冲在最前面的三位好汉,其他人及时勒马,转身逃回本阵。
所以说好马有好马的危险,劣马有劣马的安全,洪老牯和那三位绿林豪杰骑的都是好马,冲锋速度太快,最后落了个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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