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郑俊书就在刺骨的寒意和监工石厉粗哑的吆喝声中惊醒。
睡眠短暂而浅薄，梦境光怪陆离，混杂着论文资料上扭曲的文字和这个世界破碎的记忆光影。醒来时，身体的疲惫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是沉淀了一夜，变得更加沉重。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议，尤其是手臂和肩膀，仿佛被碾过一般。手掌上磨破的水泡结了薄痂，一动就撕裂般的疼。
他没有片刻耽搁，几乎是凭借本能滚下草铺，踉跄着冲出窝棚，汇入那片沉默而麻木的人流中。动作稍慢，换来的可能就是皮鞭和更繁重的惩罚。现实世界的拖延症和起床气，在这里是足以致命的奢侈。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冷，吸入肺里，冰渣一般。天色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灰蒙。
今天的活计是清理村落东头一条淤塞的排水沟。腐烂的淤泥、碎石、各种难以辨明的污秽堆积其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工具简陋得可怜，主要靠手刨，或者用边缘磨损严重的木锹。
郑俊书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卷起那根本不足以御寒的裤腿，赤脚踩进冰冷粘稠的淤泥里。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得他浑身一颤。淤泥没过小腿，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费力。
他咬着牙，俯下身，用手去抠挖那些板结的泥块和缠结的腐草。指甲很快劈裂，渗出血丝，混合着污泥，钻心地疼。但他不敢停。监工石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时不时就会扫过这片区域。
汗水混着泥水，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一片酸涩。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从未远离。早上分到的那点食物——比昨天更小的一块粗饼，几乎刚下肚就被巨大的体力消耗吞噬殆尽。
他必须想办法。这样下去，不等他接触到什么武道，这具身体就会先被活活累死、饿死。
现实世界的知识……在这里有什么用？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一边疯狂地在脑海中检索。土木工程？水利？他不懂。改良农具？他连最基本的冶炼知识都没有。化学提纯？物理原理？在这个连铁器都未必普及的原始聚落，全是空中楼阁。
绝望再次悄然滋生。
中午休息的短暂间隙，他靠在冰冷的土墙根下，贪婪地吮吸着分到的那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试图从中榨取最后一点热量和滋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村落中央的那片土场。
今天那里空无一人。
但他仿佛还能看到昨夜记忆碎片中，那些护卫演练时沉稳有力的身影，感受到那搅动气流的微弱波动。
力量……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破裂的伤口被挤压，传来清晰的痛楚。
“看什么看！”一声粗暴的呵斥在耳边炸响。
郑俊书悚然一惊，回头正对上监工石厉阴鸷的目光。他显然注意到了郑俊书望向土场的视线。
“癞疙宝也想吃天鹅肉？呸！”石厉一口浓痰吐在郑俊书脚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警告，“那是石大爷们才能碰的东西！你这种贱胚子，老老实实挖你的泥巴，再敢瞎瞄，小心老子剜了你的眼！”
周围几个同样休息的苦工发出低低的、麻木的窃笑，或是事不关己地移开目光。
郑俊书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屈辱和冷意。他没有争辩，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在这里，弱者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石厉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下午的劳作更加难熬。体力濒临极限，饥饿感烧灼着胃壁，寒冷渗透骨髓。每一次弯腰，都感觉脊椎快要折断。他全凭着一股不肯熄灭的意念在支撑。
现实世界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不是论文，不是知识，而是一些更基本的东西——关于如何在极端环境下生存。
食物。能量。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不再是麻木地承受，而是像搜寻猎物的野兽，在淤泥、在沟渠旁的杂草丛中仔细扫视。
一些熟悉的植物形态映入眼帘。虽然这个世界的植物与他认知中的有所不同，但基本的形态特征，比如叶片形状、根系、花序……似乎遵循着某种相似的逻辑。这是他多年查阅古籍、考证民俗时，附带积累的一些粗浅的动植物知识，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那丛叶片肥厚、边缘呈锯齿状的……有点像现实世界的马齿苋，只是颜色更深。他记得，马齿苋是可以食用的，富含水分和微量营养物质。
还有那种匍匐在地、茎秆略带紫色的……有点像野苋菜。
风险很大。他不确定这个世界的变种是否含有毒素。
但他没有选择。
趁监工转身的间隙，他迅速而隐蔽地揪下几片那类似马齿苋的叶子，塞进嘴里，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强行吞咽下去。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适应。
他又挖出几段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类似野苋菜的根系，藏在腰间破烂的衣物下。
傍晚收工时，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或许是那几片酸涩叶子提供的些许水分和慰藉，又或许是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的“方法”，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没有熄灭。
回到窝棚，他蜷缩在角落，避开可能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啃食着那几段挖来的根茎。味道同样糟糕，粗粝刮喉，但至少，胃里那烧灼般的空虚感，似乎被填上了一点点东西。
他需要更多。
不仅仅是这些野草。他需要了解这个聚落，了解这里的规则，了解那些“石大爷”们，了解……武。
夜色渐深，窝棚外风声呜咽。郑俊书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欲死，却毫无睡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像两盏幽微的鬼火。
求生，只是第一步。
在这艰难求活的缝隙里，他必须找到那条通往力量的路。无论多么狭窄，多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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