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少年,也是一个强大而坚韧的少年。
那还是一场悲剧,对于月见里而言,几乎是随处可见的悲剧。
很简单的故事,在一个夜晚,一只鬼,来到了他们的家,然后他的哥哥为了保护他而丧失了一条手臂,奄奄一息。
事情本该如此,也理应如此,人类是无法与鬼抗衡的,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本该全部死在恶鬼的利爪下。
可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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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个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的黎明前,月见里抱着小黑子,撑着寂月伞,途经一片林地。
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以及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这气味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让月见里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本可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漠然地绕开,不去理会。
但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而是循着那气味,朝林间一片空地的方向望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少年。
一个孩子,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形单薄,留着黑色的长发,发末是薄荷的绿色。此刻他浑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又或者是鬼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那孩子此刻正用削尖的木材和随手能找到的农具,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钉着地上那只早已不能再动弹的鬼。
是的,一只鬼。
它的头颅已经被砍下,身体也被破坏,但只要不是日轮刀和阳光,普通人是无法杀死鬼的属于鬼的,所以残存的神经反射,让它的肢体还在抽搐挣扎。
而那孩子,就像不知疲倦,更不知恐惧,只是机械地,执拗地重复着钉刺的动作。
他的眼神是空的,又像是燃烧了某种过于炽烈以至于烧尽了一切情绪的火,只剩下纯粹的,要将眼前之物彻底摧毁的意志。
很荒谬。月见里想。
于是他就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刻意想要隐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撑着伞,怀中的小黑子动了动,暗红色的猫眼扫过那片血腥,又漠不关心地阖上。
那孩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月见里的存在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只鬼上。
时间在沉闷的击打声中流逝。
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林间的雾气,洒了下来。
青烟升起,鬼的身体在阳光下开始迅速瓦解碳化,最终化为一小滩灰烬,被清晨的微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直到这时,那紧握着染血木材的少年,身体才猛地一僵,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脊背垮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木材和农具掉落在地,刺进地里。
他缓缓地转过身。
直到此刻,月见里才真正看清他的正脸。
除了那特殊的发色,他还有着一双同样清澈而冰冷的薄荷绿色眼睛。
然后没有任何焦点的美丽眼睛便直接穿透了月见里,望向了更后方,那个简陋的小屋。
少年踉跄着,朝着小屋的方向迈出一步,身体却因为脱力和可能存在的伤势而剧烈摇晃,眼看就要直直地栽倒在地。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那少年即将一头栽倒在地上的前一刻,月见里的身体先于他的思绪动了。
他上前两步,那少年便直直地扑倒在了他的腰际。
冲击力让月见里微微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地空出一只手,环住了少年单薄而沾满血污的身体,稳住了他。
怀中的身体冰冷,并且在微微颤抖。
即便如此,那少年依旧没有看月见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小屋,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月见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虽然因为白天必须撑伞而有些不便,但鬼的力量足以让他轻松地将这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横抱起来。
少年很轻,不仅仅是对鬼而言,所以月见里想,他平时或许过的并不那么好。
月见里抱着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寂静的小屋。
推开虚掩的门,更浓重的血腥味涌出。屋内的榻榻米上,还躺着另一个少年。
他与月见里怀中的少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黑色的长发,末梢带着点薄荷绿。
只是此刻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月见里将怀中的少年轻轻放下。
双脚刚一沾地,那少年便踉跄着扑到榻榻米边,喉咙里终于挤出了破碎而嘶哑的声音:
“哥哥……”
月见里站在门口,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笼罩。
依稀间,他听到那个濒死的哥哥,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祈求着:
“救救我的弟弟……无一郎吧……无论是谁都好……”
无一郎。
月见里想,原来这个能独自钉杀死鬼的孩子,叫做无一郎。
“神明啊……佛祖啊……求求你们……”
继续听着,榻榻米上的少年似乎已经开始不知所云的说些胡话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也没有佛祖,有的,只是在黑暗中徘徊的恶鬼,以及在光明中挣扎,却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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