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来访的余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终将散去,但湖底的泥沙却被搅动,悄然改变了水底的生态。我和苏芷的关系,似乎也进入了这样一种“沉淀期”。激烈的冲突和刻意的回避都已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试探与靠近。
那顿沉默的西红柿鸡蛋面,和苏芷破例的洗碗,像两个无声的坐标,重新定位了我们之间的界限——界限依然清晰,但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成了一道可以被温柔触碰,甚至在某些时刻,可以被共同修改的虚线。
周一一早,我被闹钟唤醒。推开房门时,苏芷已经在厨房里,正背对着我准备她的咖啡。晨光熹微,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将她忙碌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醇厚的香气,还有……烤面包的焦香?
我走近些,看到料理台上除了她的意式浓缩杯,多了一个盘子,里面是两片烤得恰到好处、金黄色的吐司,旁边还有一小碟黄油和果酱。
她听到我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说:“面包烤多了。”
我看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那点刚睡醒的迷糊瞬间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取代。烤多了?这种借口,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可爱。我没有戳穿,只是低声回了句:“谢谢。”
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晨光中各自占据厨房的一角,她专注于她的咖啡仪式,我则给面包抹上黄油。没有交谈,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但这一次,沉默不再仅仅是沉默,它仿佛有了温度,有了形状,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充盈着整个空间。
我去上班,她似乎也要出门,在我换鞋的时候,她拿着车钥匙从房间出来。
“今天去出版社谈新书封面。”她像是随口告知,目光扫过我,“你呢?”
“老样子,磨文案。”我系好鞋带,站起身,“有个新项目,关于城市记忆的,有点无从下手。”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在我拉开门时,补充了一句:“记忆是有颜色的,也有气味。”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她。她已经走向电梯,留给我一个利落的背影。
记忆是有颜色和气味的。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我心里。去公司的路上,我不再焦虑地盯着项目要求,而是开始回想,属于我的城市记忆是什么颜色?是童年巷子里雨后青苔的湿绿?是大学城秋天银杏大道的灿金?还是初来这座城市时,深夜便利店白炽灯的冷白?气味呢?是早餐摊豆浆油条的暖香?是地铁里拥挤人潮的混杂体味?还是合租房里,苏芷身上那股清冷的雪松调?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原本散落在记忆的角落,此刻却被她一句话串联起来,赋予了新的意义。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这种全新的视角里。我不再试图去定义“城市记忆”这个宏大的概念,而是开始捕捉那些具体的、细微的、带着个人体温的颜色和气味。工作效率意外地高。
下班时,我路过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一小束白色的雏菊。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那干净简单的白色,和此刻心里的某种感觉很像。
回到合租房,苏芷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着几本设计稿,似乎是在筛选封面方案。看到我手里的花,她抬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路上看到的,觉得……挺好看。”我把花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耳根却有些发烫。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那束雏菊,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接过。“谢谢。”她找了个空的玻璃杯,接上水,将雏菊插进去,摆在了餐桌中央。素白的花朵,在简洁的空间里,瞬间增添了一抹生动的亮色。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这束花。她继续看她的设计稿,我则回到房间继续工作。但当我偶尔从屏幕前抬起头,透过门缝看到餐桌那抹白色时,心里便会泛起一丝微小的、安宁的喜悦。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外卖。是苏芷点的,一家新开的日料,口味清淡。吃饭时,我们聊了几句,话题无关紧要,关于她今天看的封面设计,关于我那个“城市记忆”项目的进展。对话依旧简短,却不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像溪流漫过石子,自然而顺畅。
饭后,我主动收拾了餐盒。她在客厅里,没有立刻回房工作,而是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发呆。暖黄的落地灯在她身后投下温暖的光晕,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有些柔和。
我洗完手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暂时卸下所有防御的、小小的岛屿。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小段距离,各自安静着。窗外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窗内是灯光温暖的一隅寂静。
“光,”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诉说,“其实是有形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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