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莳芳从周曦沐的话里听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这家伙还在为自己没告诉他谷音社的事儿生气呢!
白莳芳知道平日里周曦沐的好奇心最盛,若是跟他说了,一定会被逼着讲她参加曲会的来龙去脉,还少不得让她唱上几段,可白莳芳要日夜哺乳和照顾小治心,身子疲累得厉害,得知周曦沐要带自己去见谷音社的曲友,白莳芳虽然心里十分欢喜和期待,为了躲懒她什么都没跟周曦沐说,她想过他可能会埋怨自己几句,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
“哎呦!原来你脑子里这一团乱麻还没解开呢!早知道你这么会闹别扭,我就先唱给你听了。”
“你既唱得如此好,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那是外行看热闹,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今天我本就是来听戏的,跟这些大家相比,我会的那点皮毛简直不值一提,再说我都多久没唱了!”
“莳芳,你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在我心中,你唱得不比充和差!”
“快别说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白莳芳伸手去捂周曦沐的嘴,却反被他抓住,亲了手背。
周曦沐轻轻搂住妻子消瘦的肩膀,将她拥在怀中:
“莳芳,有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白莳芳仰起头来,下巴靠在周曦沐的肩膀上:
“什么事?”
周曦沐松开怀抱,深深看进妻子的双眼:
“莳芳,我是一个教书匠,同时我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分担一切。莳芳,你到这世上来一趟,最要紧的不是当我周曦沐的妻子,也不是当周治安的母亲,而是为了做你自己,你应当走你自己的路!莳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你!”
无需言语,妻子用深深一吻回应了丈夫的心意。沧海桑田不过一瞬,幽深的潭水默默地见证人间的王朝更迭、世代兴衰,其间有无数情真意切的故事未曾被人书写,然而纵使在岁月的长河里随风消散,它们终究真实地发生过。
黑龙潭不光美在深潭碧水,周遭的唐松宋柏更是别有味道,湖畔的旧观古墓也引人一探究竟。周曦沐和白莳芳边走边逛,认真地品读古建筑上的楹联碑刻,他们在潭水边发现一处石碑,上面记载着明代儒生薛尔望在清兵攻到云南时誓不降清,率全家投水黑龙潭、以死明志的悲壮事迹,碑文中还记载着薛尔望生前的爱犬也随主人一起投潭而死的奇事,不禁让人十分唏嘘。
周曦沐触摸着早已青苔遍布的石碑,心中无限感慨:
“如今我们的国家也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前方的将士舍生忘死,誓要把江山守住,我们身在大后方,不能偏安一隅,得过且过,一定要想办法把中国文化的根守住!”
白莳芳轻轻覆上了周曦沐放在石碑上的手:
“曦沐,你每次站上讲台,都是在做这件事啊!”
夫妻两人十指紧扣,心意相通,看向彼此的眼神热切而真挚。
不知不觉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月光映照湖面,波浪上的碎金化作点点碎银,虫鸣啁啾,更显寂静。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忽然开口念白:
“唉,寡人好不悔恨也!”
白莳芳一下子便听了出来,凑近了耳语道:
“是陶光,要唱‘哭像’了,他以前常唱的。”
明明声音离得很近,可是周遭光线昏暗,加上湖畔枝枝蔓蔓的遮掩,两人四下张望,却全然看不到陶光的身影,他们一动不动,唯恐惊扰了他,静静地听陶光唱起了《长生殿》中的“哭像”来:
“羞煞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将他轻放,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挡,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陶光嗓子很好,唱腔高亮圆厚,底气十足,唱得莽莽苍苍,沉郁悲壮,将唐明皇这个暮年帝王的愧疚和悔恨表达得淋漓尽致,周曦沐默默对白莳芳竖起大拇指。
接着陶光开始吟诵一首“霜叶飞”,他吟得很慢,显然是一边吟诵一边构思下一句:
“八千馀里尘烟逼,暗惊青鬓如故。月迎孤馆照人来,映几株琼树。奈惯到霜风识路,晕笼一穗灯凄楚。试倚杖徘徊,又节序牵萦,忧似满襟春絮。
倦客孰最关情,高岑望断,不碍魂梦归去。五更曙色角声寒,怨薄衾相误。料念远家中夜雨,也应识我深宵苦。叹漫天腥膻里,日暮途穷,人间何处!”
吟到后半段,陶光的声音明显带了哭腔,勉强诵完整首,陶光的痛哭声便传入了周曦沐和白莳芳的耳中,周曦沐贴着白莳芳的耳朵小声说道:
“这位重华兄可真是个性情中人哪!”
白莳芳把食指放在嘴边,对周曦沐耳语道:
“咱们回去吧。”
周曦沐和白莳芳轻手轻脚地拨开树丛,哭声渐行渐远,回去的路上,两人踩着自己的月影,一路无言,待他们回到王守泰家中时,除了陶光,大家都在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没过多久,陶光也回来了,除了眼眶微红,看不出太多异样。晚宴比中午还要丰盛,宾主尽欢,兴之所至,大家饭后又开唱了,跟之前尽是独角戏不同,大家开始互相搭戏,把出名的生旦对子戏都唱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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