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爬起身来,踉跄着步伐重又朝妻子身边走去。然而,图娅却是被射中了心脉,一句话尚未来得及留下,便已撒手人寰,唯有依然圆睁,奋力看向丈夫的眼角挂着的一滴清泪,无声地诉说着她对这世间无比的留恋。
“狼群退了!”
身边的赤焰军中,不知何人多事,竟是攀上了高耸的宫城城头,进而将头上戴着的胄盔脱了下来,高举于手中奋力挥舞着。
城内越来越多的骑士也开始向宫墙前涌去。人群掠过将炎的身边,绝处逢生的喜悦,令他们根本无心顾及方才在万年殿前发生的一切,甚至连公主的不幸殒命,都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一股深深的自责瞬间涌上了年轻和罕的心头,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此前再努力一些,再多斩几头狼,再多留心一些身边的动向,一切或许便会截然不同。
然而,诚如他自己所说的: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人流之中,将炎紧紧将妻子逐渐冰冷的尸体贴在自己的胸口,便如溪流之中的一块磐石般坐于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那座煜水河畔小渔村中,回到了那个悲痛彻骨的夜晚。
很快,甲士们便动手移开了宫门前挡着的假山,走上满是颓垣断壁,却再无半条狼影的街道上,高声笑着叫着,肆意挥洒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洞开的宫城门之下,痛失爱妻的少年人,却是抱着图娅的身体久久不肯放开。
直至日薄西山,他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毫无目的地向前行去。再一抬头,竟是登上了面前数百级雕琢着飞龙舞凤的白玉台阶,立身于永旸宫大殿之中。
万年殿,是这宫城里最高最大的一座主殿。其位于山河道以北、磐龙原南沿,殿前筑有以阶梯同斜坡相间的龙尾道,乃是千百年来举行重大庆典与朝会之所。其主殿面阔一十一间,东南和西南方向分别有三出阙,谓之祥鸾阁与仪羽阁,又以长逾百丈的廊庑同主殿相连。
其殿初建时,充分利用了磐龙原所在这片城中的高地,居高临下,蔚为壮观。立于殿内任何一处,开阔的视野皆可俯瞰整座煜京城。更有诗云:“九霄阊阖开宫阙,环佩垂衣拜万年”,足见其气势之恢宏。
可而今立于殿上,却只能见到满目的凋敝与破败。晚霞如血,城中的火势也愈烧愈大,竟是将整座城都染作了一片赤金的颜色。
看着城内熊熊的烈焰,年轻的和罕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于世上绕了如此大的一圈,究竟是在做些什么。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少年人忙紧绷起身体回头戒备,却见出现在殿内的,却是大昇朝的那个傻皇帝白江陉。
掉落在地上的,是一只白瓷做成的精致小笼,此时早已摔作了万千碎片。在傻皇帝的哭喊声中,一只翠绿油亮的蝈蝈凌空跃起,朝着殿外那已然化为乌有的“天下第一城”飞去。
“我的绿虫!我的绿虫跑了!”
白江陉顿足捶胸,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偌大的万年殿中回荡着。然而此时,白江氏先祖打下的千年基业,于其眼中竟还比不过一只秋虫。
但很快,其身后便有一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来者身披一件并不那么合适的斗篷,正是昆颉本人。只见他俯身在傻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登时便将其哄得破涕为笑,拍着手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来人却令将炎突然绷紧了浑身的筋肉,手指也摸上了悬于后背的啸天陌,退开半步同其保持了些许距离,却是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大和罕,本座可是特意在此等你的,你怎地这么久才到?”
昆颉脸上带着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黑瞳少年却并没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冷冷地应道:
“尊驾何人?又为何要特意等我?”
“大和罕,本座近日来,是为甯月那丫头捎句话。”
“你认识月儿?她让你捎什么话给我?”
将炎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放松,反倒隐隐觉得对方来者不善,提前将啸天陌紧紧握在了掌中。
披着斗篷的男子又是一笑:
“甯月让本座告诉大和罕,此生都不要再去寻她了。否则,下次见面,便是你们二人反目成仇之时。”
“你胡扯,你根本就不认识月儿!”
“怎么,莫非你还幻想着有朝一日,你同她还能回到那暮庐城中,再吃一口热腾腾的烧臆子,再看一次衍江吹雪,再喝一壶陈酿十年的清荔烧?”
“你如何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我们的事?你究竟是谁?!”
将炎被对方彻底惹恼了,将长刀一抖,于身前划出一道乌金色的弧光,指着对方抬高了声音叱道。
昆颉对此却是丝毫不惧,仍立在原地,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是何人,数十年来于诸侯国间周旋布局,说服晔国的祁守愚篡位,又劝成国的殷去剪趁机举兵西进,还劝牧云部的木赫夺取罕位,进攻噶尔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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