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属于父亲莫染一个人的幽僻之所,也是这云止城内除了山中盐井外,莫泽明被明令禁止前去的场所之一。
除了在外操持生意,莫染平日里一有空闲便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阁内,下令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自从上次有个远方而来的神秘客人造访后,他于阁中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陪伴在莫泽明身边的时间也愈发少了。
孩子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凑至门前,侧过脑袋将耳朵紧贴在门上,想要探听一下门内的父亲究竟在行何事。不料,他稍稍一靠,身前的半扇门页竟是打开了一道窄缝,一股浑浊的空气自门内汹涌而出,其间混杂着烛火与墨香的味道。
莫泽明的心跳得更快了,却依旧难忍心中的好奇,将眼睛向门缝前凑了过去。然而,其眼中所见的,竟是有生以来最难忘却的一幕——
虽说是白日,没有一根立柱的落星阁内却如黑夜一般漆黑,连角落中的几支蜡烛、几盏油灯也未曾点起,仅有一道微光,笼罩在以深青色云岩铺就的地台之上。
那是自阁顶上方射下来的光,虽比烛火还要暗淡,却足以令人看清一切。循着那道光线向上看去,银发孩子惊讶地发现原来阁顶上散布着无数发光的小点,恍若入夜后镶嵌于天穹之上的星河,于一片黑暗中执着地闪耀着。
而在那朦胧的光线之中,一名男子身着绣有莫氏云雀家辉的长袍,长身立于落星阁殿厅正中,正是莫染本人。此刻他右手执一支蘸满浓墨的笔,左手则死死攥着几张画着潦草算式的算纸。仰头向天,口中喃喃叨念着什么,似并未察觉门口的异样。
“父亲,原来这落星阁内如此好玩!”
莫泽明看得兴起,竟是奋力又将门推得开了些,径直朝那恢宏而美丽的星空下走去,全然忘记自己是违反禁令偷偷跑上山来的。
忽听身后有人说话,莫染也被吓了一跳。门外射入的强烈日光,瞬间便盖过了阁内那片人造星河的光辉。见来人是自己的儿子,莫染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无奈,却依然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怎地自己一人跑来了?负责照顾你的莫尘呢?”
“我方才求他给我去城中买糖葫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否则,他又如何能允我偷偷跑来这里?”
莫泽明说着,却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一张笑脸登时涨得绯红,生怕挨骂连忙低下了头去。
然而,他却并没有等来父亲的斥责,却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将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旋即转身朝着阁内缓步走去:
“泽明我儿,你可知这座落星阁的来历?”
孩子不知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自己这些,摇头表示不知,却是被勾起了好奇。
莫染微微一笑,自问自答起来:
“云止莫氏,自太祖莫广时起,便开始研究天上的星星。待到你祖父莫正居时,已然成了整个大昇朝首屈一指的卜星大家。连煜京天子都要向我莫氏征询良辰吉时,以行祭祀之礼。”
“真的?”
父亲自幼便不许孩子接近落星阁半步,以致莫泽明甚至对这座造型古怪的阁子究竟有何用处也一无所知。此时听父亲如是说,他一时间竟是有些不信。
莫染见状,突然忍俊不禁,笑着摸了摸儿子的额顶:“自然是真的。”
“这么说,父亲你最近一直将自己关在阁内,是在替天子卜卦算星咯?”
孩子愈发好奇了,说话间,垂于两鬓的银色髫发也在耳边微微摇晃起来。
男子却是犹豫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不。这些日子,为父是在为自己算星。因为此前遇到了一些事,让为父忽然意识到,算星一事,于世间万事万物的影响颇为深远,甚至超出了为父的想象。”
“父亲是遇到了演算不了的地方么,明儿可否助你一起算?”
坐在臂弯中的莫泽明似懂非懂地问道。
“不,为父乃是遇上了思不通,想不明的困顿。但今日得见我儿,许多事却是忽然便想清楚了。原来,以前我做错的地方,竟有太多、太多——”
莫染忽然停下了脚步,将儿子放在阁内地台的正中,自己则单膝跪在其身前,盯着孩子的双眸,郑重其事地问道:
“我儿——当真想学谶纬星算?”
“自然是想学的!”莫泽明想也没想便点起了头。
“即便修习之后,你会于一生中遇到无数的挫败、指责、非难、毁谤,并因此感到沮丧、自责、无助与委屈,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你也下定决心要学?”
男子又问。然而,当时的银发孩子却并不十分明白父亲究竟为何担忧,回答得竟是颇为坚定:
“父亲不是说,算星乃我云止莫氏自太祖时便传下的绝技吗?明儿是莫氏家中唯一的男丁,如今我若是不学,岂非愧对祖先?有什么困难我都不怕的!”
莫染看着面前天真的儿子,似乎自己的心中也在进行剧烈的斗争。过了许久,他方才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地吸了口气,扶着儿子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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