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忽然一顿,似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面的姑娘却是立刻猜到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子隐是想问,我可否与你一起同行吧?”
即便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祁子隐却依然腼腆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使劲点了点头:
“你——可以答应么?”
甯月只是轻轻摇着头,抬手抚摸着对方的面颊:
“虽然我很想陪着子隐,但很遗憾,我不能与你同去。毕竟在这世上,还有我未尽之事。倘若瀛洲真的存在,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去那边看望你的——”
“这些年来,你同你的那些族人,究竟于何处落脚,又在做些什么?”
男子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但很快便被他隐藏了下去,进而岔开了话题。
对面的姑娘依然摇着头,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肯于对方面前明说:
“我——一直在寻一件东西。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只是很可惜,始终都未能寻到……”
祁子隐似懂非懂,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明白若是对方不想说,便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只是知趣地点了点头。
甯月也察觉出了一丝尴尬,连忙又道:
“倒是我之前说过,任何陆上典籍之中,万万不可出现我族一星半点的痕迹——”
“放心吧,此事我早已交由泽明兄办妥。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你不想让世人知晓,究竟是何人平息了澶瀛海中的滔天海啸?”
红头发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
“我族为世间所招至无尽灾祸,这不过是我们所能做的一点微末的补偿罢了,又何须记挂。况且玄瑰乃上古先民传下之物,我族所精通的术法巫咒,也是如今这世上仅剩的,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它们本就不该为世人所知,还是就此消失的好。”
话毕,二人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如今的他们,一个是接过苍禺族长之位的大司铎,另一个,则是即将隐居遁世,不想再过问世事的天下之主。二人皆已将世间万般看得清楚,更早已将自己今后的去路想得清楚。
他们彼此心中也皆明白,若自己坚持着走下去,日后的人生轨迹,或许将再无任何相交的可能。只不过,二人都不敢,更不愿戳破挡在彼此眼前的,那一张无比纤薄,唤作事实的窓纸。
终于,这难得却短暂的重聚,还是迎来了告别的那一刻。大船驶过了衍江,于彤炎山南麓的晔梁平原泊岸。红头发的姑娘率先上岸,回头却见紧跟在自己身后之人,却并非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而是银发银袍莫泽明。
“我早已答应祁兄,今日一别,便将这艘船,与船上的水手仆役皆数赠予他,助他西行去寻瀛洲——”
不等甯月开口,莫氏家主便已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解释道。
“可他——他——”
突如其来的离别,让红头发的姑娘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胸口,心中竟是涌起一股想要追随对方远走高飞的冲动,许久方才生生将泪压了回去,却已是语无伦次。
莫泽明见状又道:“祁兄也是怕自己同月儿姑娘相见后,会心生悔意。故而才会在此泊岸。若是姑娘改变了心意,我现在便可去叫船上的人停下。”
甯月犹豫着抬起了头,见祁子隐也立于舰首,脸上带着惜别的眷恋。然而当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就仿佛被对方照亮了心中的前路,所有的疑虑都在瞬间打消。男人与女人的脸上,重又露出了对自己所做选择的坚定与果决。
“不用了。若是有缘,此生定会再见的。”
红头发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目送着同样微笑着向自己挥手告别的祁子隐,看着渐渐随着大船在海上渐行渐远,化作一个再也难以分辨的小点——毕竟,在经历了世间万千变故后,他们注定无法只为自己而活……
一路西行的的日子枯燥且漫长。一晃又是数月过去,甚至连祁子隐也再记不清楚,打从自己同甯月分别过后,究竟在海上漂泊了多久。只是依稀觉得,似乎应该又到了元夕节,又到了该吃汤圆、赏花灯的日子了。
海上的夜,黑暗寂寥,唯有天上一轮清月的光射入舱内,照在晔国公的脸上。他看着头顶的明月银河,思绪却飞向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那时的暮庐城中,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还有很多……
“将炎,你输了,快让我画一根胡子!”
迦芸斋前厅中,甯月的脸上与手上,早已被两个少年人涂得一片漆黑,便如一只在泥潭里滚过的小猪。此前的灯谜她一直猜不出,好不容易在刚才的局中赢回一次,当即抓住机会,抄起数支蘸饱了墨汁的笔便向将炎脸上画去。
然而黑瞳少年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就范,立即纵身自案前跳开,进而绕着屋子奔逃起来,打翻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碟盏无数。
“赖皮,赖皮的小结巴!看等下本姑娘抓到你,将你剥了衣服直接丢进染缸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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