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好像回到了姜家,回到了她还在姜家做姑娘的时候。
屋外是入冬的寒意,床边燃着红罗炭,她缩在被窝里蒙着大半个脸,享受着睡与清醒间的最后一丝惬意。
春喜叫嚷着姑娘,你怎么还不起,陆夫子的课要赶不上了,等下大娘子就来了。
忽然有人一把扯开了她的被子。
她撒着娇说冷,又钻了过去。
听见了阿姐的声音,“小宁儿,该起床了,我们要走了。”
那是心底里久违的惦念。
她恍恍惚惚地坐起来,看着阿姐潸然泪下。
门边站着掩着门缝的春喜,生怕钻进来一丝凉风,冻坏了她的姑娘。
“阿姐,阿姐... ...”姜晏宁钻进了阿姐的怀里,死死的抱着阿姐的腰,嚎啕不止... ...
这是梦。
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这么多年,阿姐甚少到她的梦里来,她连做梦都未梦见过阿姐的样子——
“阿姐,你是不是还怪我,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 ...”
“怎么会呢。”阿姐轻轻揽着她,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她哭到朦胧的一双眼睛,“这些年,我们小宁儿一定很辛苦吧?阿姐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苦苦支撑着姜家,带着天策大营戍守炬陈关苦战多年,受了那么多次伤,很累吧?”
“嗯... ...”姜晏宁拼命点头,举起自己的右手给阿姐看,“你看,都是水泡,可疼了!”
眼泪扑簌扑簌地掉。
阿姐擦去她的泪,“阿姐知道,阿姐知道你委屈了,阿姐知道,你很累。别担心,阿姐来接你了。”
“接我?要去哪儿?”姜晏宁不解地问,泪眼婆娑,不断有泪水涌出来。
“阿姐带你去找大哥哥,还有爹。”阿姐抚摸着宁儿的每一寸发丝,眼中是无限疼惜。“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会一直陪着你的,再也不用你那样辛苦,那样委屈了。”
去见大哥哥还有爹... ...
姜晏宁迟疑了,她明白阿姐说的意思。
是啊,她太累了... ...
这么多年辛苦征战,落下一身的伤病,她早就累了。
为着姜家的满门荣耀,为着姜氏女的身份... ...
在父兄故去后,以一杆长枪挑起了姜家的使命,撑住了元氏的半阕江山!
人人都说,姜家女儿了不得,也能叱咤疆场,封骁定侯。
却不知那是捅在身上的一个个血窟窿换回来的!
疼啊... ...
怎能不疼!
她也是爹娘生养的血肉之躯,锋利的兵刃刺穿盔甲,划破肌肤,那不是一个浅浅的印子... ...
那是顷刻间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啊!
谁又是天生的英勇无双呢... ...
不过是一次次幸好没死掉而已。
累了,她真的累了... ...
曾经策马横枪,所向披靡,而今每日靠着汤药吊着一口气在。
小时候,她三两下就能爬到树顶上去,如今,却也做不到了... ...
她好像看到了手里的那杆长枪,渐渐失了锋芒,隐去光泽,生锈、落尘... ...
就如同她一样。
姜晏宁暗暗苦笑,终于到了这一日吗。“阿姐... ...可我还不想走,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陆司昀,舍不得孩子们...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的。”
身为姜家女的使命尽到了,没有辱没父兄威名,没有令家族蒙尘,她十分欣慰。
但是身为陆司昀的妻,身为孩子们的母亲,她还有太多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阿丑的孩子要出生了,阿呆阿憨和阿难还未定亲,他们这般岁数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放心。
还有少薇跟和惟... ...
还有和固... ...
她还想看着他们长大。
还有阿娘,阿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失去了夫君,盲了双眼,她怎能再让阿娘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还有... ...还有陆司昀... ...
“小宁儿,时间到了,总是要走的,不论你舍得不舍得,都是要分开的。”阿姐捧着她的脸,细细擦去每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儿,耐心劝说,“最后的日子里,好好跟他们道个别吧。”
阿姐的声音刚落下,姜晏宁忽而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四周围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屏风外面的烛火摇曳着黯淡的微光,在偌大的房间里那样寂寞、无助。
她偏过头,看到了睡在身旁的陆司昀。
他的眼睛、鼻子... ...
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岁月荏苒,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姜晏宁的双眸霎那间蒙上雾色,颗颗泪水滑落。
她缓缓起身,打开门走到了主屋外面,天还未亮,寒风沁骨。
她扶着墙慢慢蹲了下去,泣不成声... ...
时间到了... ...她终是要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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