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景仁宫
宜修端坐镜前,剪秋正为她梳理着如瀑的青丝。
镜中人凤目微垂,神情端肃,是母仪天下应有的雍容。
然而,当殿外响起那熟悉而威严的通传声——“皇上驾到!”时,
她搁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掌心。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湖深处骤然翻涌的、连自己都几乎陌生的雀跃。
她迅速起身,整理好凤袍上每一道细微的褶皱,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踏入殿门时,脸上已寻不出一丝波澜,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沉静。
“臣妾参见皇上。”她屈膝行礼,声音平稳无波。
“皇后快起来吧。”胤禛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更让宜修心头剧震的是,他竟亲自上前一步,伸出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将她扶起。
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力道,透过薄薄的宫装衣袖,直烫进她心里。
宜修一时竟愣在了原地,忘了抽回手,也忘了言语。
多久了?上一次他亲手扶起自己,是在潜邸时?还是在弘晖尚在襁褓之中?久远得如同前世的幻影。
她抬眸,撞进胤禛深邃的眼波里,那里似乎蕴藏着她看不懂,也不敢深究的复杂情绪。
两人在花梨木嵌螺钿的八仙桌旁落座。晚膳精致,香气氤氲,但气氛微妙地凝滞着。
胤禛并未动筷,沉默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轻轻搁在宜修面前光滑的桌面上。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宜修的心猛地一跳。圣旨?何事需深夜亲至景仁宫颁旨?
她压下疑惑,带着几分谨慎,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明黄丝绦,缓缓展开那承载着帝王意志的卷轴。
目光触及那庄重的墨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皇长子弘晖,系朕皇后所出,天资粹美,孝悌仁厚,特追封为和硕怀亲王,尊谥‘端慧’,入奉先殿,位同先太子……”
“弘晖先太子?” 宜修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强装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明黄的绢帛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死死攥着圣旨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她猛地抬头看向胤禛,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凤眸此刻盈满了水光,里面翻滚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深埋多年的悲恸,还有一丝重获救赎般的希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皇上,这,这是给弘晖的?我的晖儿?”
他记得!她的孩子,没有被他的阿玛遗忘在冰冷的角落!
这道迟来的追封,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心门,也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
“宜修,”胤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直视着她泪眼婆娑的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从今以后,朕向你保证,皇后该有的一切尊荣、体面,你都会有,绝不会再少半分。”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雷霆般的威压,
“从前的一切,无论你做过什么,朕,既往不咎。”
宜修心头剧震,那“既往不咎”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让她瞬间从狂喜的云端跌落,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那些深宫暗夜里的秘密,那些被她亲手掩埋的污秽。
胤禛的目光没有移开,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
“但是,以后这后宫之中,朕绝不允许再‘意外’失去任何一个皇嗣!无论是谁所出,都是朕的骨血!”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宜修,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停顿下来,锐利的眼神紧锁着她,不容她有任何闪避:
“告诉朕,你愿意从此洗心革面,放下过往,真心实意,好好为朕打理这后宫吗?做朕名实相符的中宫皇后?”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胤禛的话像一把双刃剑,一面是至高无上的恩典和承诺,一面是悬顶的利刃和冰冷的警告。
宜修的心在狂跳,恐惧与狂喜交织,几乎让她窒息。
她看着胤禛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明白这绝非试探,而是最后通牒。
短暂的死寂后,宜修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臣妾谨遵圣谕。从今往后,定当恪守本分,尽心竭力,为皇上打理后宫,绝不负皇上今日恩典与信任。”
“这就好。”胤禛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丝,他满意地颔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释然。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宜修微怔,随即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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