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往梅林去的时候,内相临时遣人来喊谢济和祁砚,说有要事商量。
同窗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拉着祁砚问他,是不是喜事将近,祁砚面红耳赤,却只是摆手,要他们不要瞎说。
可内相是什么人?这么三番五次的传祁砚一个寒门学子过去,怎么会没有别的意思呢?
众人几乎是笃定了喜事将近,这可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谢家,若是做了谢家的乘龙快婿,日后便是扶摇直上了。
家学气氛有些微妙,毕竟这里不是只有寒门学子,也有高官之后,被一个寒门子弟比了下去,少不得有人不服。
可祁砚在寒门学子中素来极有威望,若是他飞黄腾达,寒门学子也算是有了条门路,所以那些微妙的不服和不甘很快就被热闹遮掩了下去。
连窦兢都说,他们很般配,这婚事大约是真的。
或许是吧。
那天是谢家几个旁支子弟带我们去的梅林,临走之前谢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守礼,千万千万不能惊扰他妹妹。
我很好奇,我们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一群眼冒绿光的恶狼?
我当时只是说笑,可谁都没想到竟会那么巧,真的在梅林里撞见作画的谢家大小姐,而学子们看过去的目光,也是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谢济是对的,这世上的人,哪怕是同窗,哪怕在你面前斯文有礼,也仍旧有不堪的一面。
那天梅林的盛景没人再顾得上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座挂着纱幔的亭子吸引了,寒风呼啸里,雪花混着梅香绕着暖亭盘旋飞舞,窗口薄纱飘动,花开般散落一地的裙摆透过窗纱翻飞的缝隙忽隐忽现,哪怕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眼前这情形仍旧炫目美妙得不似人间。
我从未想过婚姻大事,这一刻却也跟着失了神,直到被身边的吸气声惊扰。
回神的时候我满心都是羞愧,竟然这般对着一个女子出神,实在是很不尊重,我看向谢家的一位族兄,问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他如梦初醒,连忙要引着我们离开,可有人却不肯。
他们的心思很好懂,不服谢家选祁砚而已,他们认定只要有机会在谢大小姐面前表现,自己也能俘获芳心。
争执间,暖亭的人被惊动了,出来个丫头,叉腰呵斥我们走远一些。
这人我们见过,每每谢大小姐来家学时,都是她跟在身边,仿佛是叫沧海。
我看见身边学子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方才只是猜测里头的人是谢家姑娘,现在是笃定了。
一群人越发不肯走,怎么催都没用,吵嚷着要做诗词为谢姑娘赔罪。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家的几位旁支脸色铁青,这一刻他们大概很懊恼谢济为什么不在这里。
从小萧家就教会我一个道理,不要管闲事,不然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吃了几年的教训,已经学乖了,可这一刻却很想开口,我体谅了一下那位姑娘的心情,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外头这么多人不怀好意地盯上了她,心里会有多惶恐。
“诸位同窗,惊扰内眷实在无礼,我们还是走吧。”
我还是开口劝了一句,这几年攒了些家产,出手还算阔绰,所以他们以往也会给我几分颜面,可这次,在青云直上的诱惑下,我的分量显然不够了。
他们仍旧不肯走,吵嚷着要笔墨。
窦兢冲我摇头:“算了,怕是同舟在这里,都不能将人撵走,而且这谢姑娘也并不是个寻常的柔弱姑娘。”
我不懂他后半句的意思,却知道前半句是对的。
谢家可是登天梯啊。
许是被逼得没法子,暖亭里的人应允了,很快沧海便端了文房四宝出来,学子们取了纸笔做诗词歌赋,我和窦兢都没动。
他是没那个心思,而我,很有自知之明。
沧海的目光却看向了我:“这位公子,你不写吗?”
我始终觉得赠送墨宝,也算私相授受,我已然身在泥潭,不愿意带累一个无辜女子也沾染一身脏污,所以犹豫片刻,只抬手折下了一支梅花。
“借花献佛,向姑娘赔罪。”
沧海与亭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上前来收走了墨宝,却没要我的梅花。
“姑娘说你这赔罪最没诚意,要你自己将梅花送过去。”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借花献佛的确是最没诚意。
可是上前……会不会太冒昧了?
可那丫头已经走了,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也罢。
我拿着那梅花靠近,将花枝放在纱幔之下,半分都不敢逾越,收回手的时候,里头却有声轻笑传出来,我不知道那笑是什么意思,却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回去的路上我都在想那声笑,我想她笑的可能不是我,即便笑的真是我,我也没听出来丝毫的恶意……她的笑声,很好听。
其余学子得偿所愿,兴致勃勃,一路都在讨论自己方才的诗词写得多么华美。
可等回到家学的时候,所有人的笑声就都止住了。
谢济黑着脸坐在家学里等着我们,手里抓着那一摞诗稿。
后来那些人都被撵出了家学,原来那谢姑娘允许众人写诗词,不是逼于无奈,而是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她果然不是个柔弱姑娘,真让人好奇。
但可惜的是,上次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
可我没想到,年前的摘星宴上,我会再次见到她,这次是真的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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