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上谷郡已经一片萧瑟,树叶掉得干干净净,这叫习惯了江南水乡秀丽风景的陈明煜感到极为不适。
即便他已经见惯了洛都的寒来暑往,但洛都至少人气鼎盛,而上谷这里却是一片萧索。
一路北行,见得最多的便是押解物资往前线的民夫,被军士抽打着艰难前行。
过了黄河以后,沿途就没见过像样的官道,各处驿站也都极为破旧,有的连热水都无法保证,像他这等小官就更得不到像样的照顾。
陈明煜心中憋着一口气,那日见过明相后,便果断拒绝了李灵甫的联姻要求,二人短暂的友谊立刻破碎。
而原本听说他高中榜眼,族中立刻加大了对他的重视,准备给他在洛都置宅结亲,结果听说他被发配上谷郡以后,便冷淡了许多。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明相始终在注视着他,只要能干出些成绩,一切就还有希望。
但这一路行来,越往北越心凉,他想过北地不如江东富庶,但从未想过竟会荒凉成这副鬼样子。
涿鹿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仕途起步的地方。
三丈高的城墙,斑驳中透着一丝巍峨,这是边镇独有的气质。但县城之中的屋舍大多颇为破旧,连最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秽物。
沿途的百姓,麻木地看着这一小队军容肃整的异乡人,天气已经明显转凉,而许多百姓仍穿着褴褛的单衣在艰难地讨着生活。
破败的县衙门口,陈明煜抬手示意同行的禁军停下,递上帖子,道明了来意。
倒是没有被刁难,很快一位老农一样的小官便迎了出来。
“下官涿鹿县丞王老根,不知上差这是?”
王老县丞惊疑地审视着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官员,再看看其身后跟着的二十名军容整齐的禁军,实在是没转过弯来。
陈明煜赶紧让开身位,指着一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道:“王县丞,在下陈明煜,特来赴任。这位是帝国博物院院士无为子道长,此行是奉明相之命特来操持水泥事宜。”
王老县丞闻言大惊失色,虽然他还不明白帝国博物院是个什么东西,但明相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尤其是明相办的那个报纸,真真是个好东西,叫他这荒野小县的小官大开眼界。
已经六十岁的王老县丞拉着陈明煜的手就不撒开,热情地给陈明煜与无为子介绍了一遍县衙。
进县衙后,王老县丞只请陈明煜喝了一碗近乎无法下咽的粗茶,便忙不迭地开始与他交接。
“全县有户二千六百,县城里有一千四百余户,剩下的散居在各处乡间。县库里还有四万多钱,三百石存粮。”
陈明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堂堂一县,竟穷成这副鬼样子,他难以置信地道:“怎会如此之少?”
王老县丞苦着脸解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本县其实地是有的,但经常遭燕西各部袭扰,是以民生凋敝。往日和平年景主要靠往来行商补贴用度。
上头只给县长和县丞拨付半俸,剩下的全靠减免税赋支应。这不陛下要北伐,今年不仅不曾减免税赋,还加了许多额外税赋。大战将启,便是连商人都不敢来了。县里已经小半年没有进项了,薪俸都发不下去,衙役都跑去旁处讨生活了。
再者,上月忽然来了个李将军,强征走了县里今年的秋赋,眼下这些还是县长大人偷偷存在地窖里才留下的家底。还有三百县兵也被他强征走了。”
陈明煜惊讶地问道:“那李将军什么来头?为何忽地来此处?”
王老县丞摇头道:“那李将军自称是羽林中郎将,但带的兵却像是老实巴交的新兵。那李将军生性跋扈傲慢,连县长都不理不睬,幸好只抢了县里钱粮,并无纵兵残民之举。
陈明煜更加疑惑了,羽林中郎将不是皇帝禁卫么?怎地带的却是新兵?
却听王老县丞又补充道:“那李将军嫌县城太远,在城北谷口扎了军营,听说经常带兵去北燕军堡叫阵,那北燕吃了一次小亏后就再也不肯出来了。”
陈明煜深吸一口气,问道:“可否容我拜会一下县长大人?”
王老县丞苦笑道:“前几日赵县长接到调令便走了,只留了老夫在这里等你来交接呢。榜眼郎啊,真不是我等为难你,实在是这涿鹿县一直便是这副鬼样子,但凡有些门路的,都不愿来做官的。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吧。”
王老县丞交接完,便迫不及待要走,被陈明煜好说歹说强留了下来,至少要先熟悉一下县务才能放他走。
陈明煜向王老县丞细细打听了县里和北燕的事,暂未发现什么头绪。左思右想,又叫来给无为子做护卫的那禁卫军什长,一打听便似有所悟。
这位李将军的确是羽林中郎将不假,当初跟着明相往荥阳赈灾平乱,从灾民中募了三千新兵,后来不知怎地就来了这上谷郡。
这位李将军手上,不止有三千新兵,还有四百颇为精锐的禁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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