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信誓旦旦,他怎么也要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进忠公公对他素来是一张笑脸,故作叹气道:“从前先帝爷病着,奴才为了快些痊愈好伺候先帝,用了虎狼药伤了身子。如今看着身子骨尚好,可究竟是伤了根本。”
这事儿他听额娘提起过,永琰的心微沉,那药效竟是这样严重么?
进忠吃准了永琰心软,继续唉声叹气道:“皇上登基后尽心国事,宵衣旰食,奴才自然也得不辜负奴才这名字,好生尽忠,日夜陪侍左右,如此,就更劳心费神了。”
永琰坚定要留人的气焰又消下去了大半,进忠说得都是事实嘛。
虽然皇位的更迭引起的波澜因着先帝是退位而非立时驾崩而缓和许多,他从前也被进忠公公、额娘、傅恒乃至先帝都照着太子的方向培养,但先帝从不肯放权,他到底不曾监过国,掌过权,新上手还是需要适应一段时日。
是进忠掣肘着以傅恒为首的军机大臣们,既要保证政务的平稳处置,政令的顺利推行,又不能放权给军机大臣太过,反倒是架空了自己,如此处处留心地亲手将他引上路,让他少走了不知道多少的弯路。
进忠见永琰动摇,又弓着腰揉着腿,下了一剂狠药道:“奴才不到十岁就进了先帝爷的潜邸,到如今三十多年没几日轻松的日子好过。皇上雄才大略,处置事务得当,正是政通人和的时候,已经不再需要奴才了。皇上您就成全了奴才,叫奴才能歇歇心,颐养天年吧。”
小时候扶着他学走路的人如今疲乏地揉着他的腿,永琰到底是心软了,许了进忠公公退下了首领太监的位置,又恩赏金银财宝与宅子田地若干。
只是进忠走后,他还是难免不舍,他打从有记忆起就有这位公公陪伴在侧,比和先帝的相处时间还长些呢。
待璟妘抱着小侄子,皇帝的嫡长子绵宁来养心殿与哥哥说话时,听永琰叹息此事,却是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道:“进忠公公不曾与哥哥说他告退之后的去处么?”
永琰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进忠公公不会压根没离宫吧?”
璟妘心下好笑,逗弄着侄子白嫩的小脸,稀奇道:“哥哥竟然不知么?内务府的秦立大病一场后告老出宫了,额娘身边的王蟾公公顶了秦立的位置,进忠公公如今是慈宁宫的太监总管了。”
她刚刚从慈宁宫出来时,进忠公公正殷切地陪着额娘用新晒干的桂花制桂花蜜呢,他跟前摆着的芸豆糕都是额娘亲手做的。
进忠公公不爱吃甜的,她今天尝了额娘的手艺就知道是做给谁的。
永琰懵然了一瞬,便猜到了其中关窍,磨牙道:“我就说,我就说……”
他就说进忠公公就是舍得他,又怎么舍得离了额娘去!
永琰心下有几分委屈,进忠公公怎么就不曾与他说明白呢,难道说了他还会拦着不成?
不对,好像还真会拦着,进忠公公既然还能在宫中伺候,怎么就不能留在养心殿辅佐他呢?他这里也很需要进忠公公啊。
小路子年纪轻,资历浅,自然不如进忠公公在前朝后宫老狐狸般的游刃有余,也不如进忠公公滑不溜手——这不连他也被滑了过去么。
末了又觉得牙酸,进忠公公就这么留在额娘身边伺候了?
他砸吧砸吧嘴,唇瓣翕动两下,最终却只道:“进忠公公照顾额娘照顾得可好?”
璟妘黑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如振翅欲飞的蝶翅一般,羽睫下清澈的瞳仁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春婵姑姑都说,进忠公公伺候得周全,连她都轻省了不少。”
绵宁在她怀里咿呀咿呀着,挥舞着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永琰桌案上的一枚小印章,就更得了趣,张牙舞爪地向阿玛和姑姑显摆着刚刚缴获的战利品。
璟妘眉眼一弯,如挂在夜幕上的新月一般,待要从绵宁的手中剥出来印章,却发现他抓得死紧,便一边和小侄子斗智斗勇,一边语气轻快道:
“其实哥哥也知道的,进忠公公陪伴在额娘侧,咱们都可以放心的。将来我也好,还是六哥和九弟也好,我们都会开府出宫,能朝夕给额娘请安的唯有哥哥你。可就算是哥哥,也只有早晚请安的功夫,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皇额娘身边。”
能时时刻刻陪伴在皇额娘身边的,是进忠。
永琰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逗弄着儿子,好从他手中换取印章,落在绵宁的小脸上的目光却并没有焦点。
额娘。
进忠公公。
他半晌突然莫名道:“璟妘,你怎么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可兄妹俩心中却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额娘与进忠的关系匪浅,在先帝驾崩后更不避讳些,他们这些常常陪伴左右的儿女自然不是没有瞧出来一二的,心中早就有数了,只是进忠入侍慈宁宫将此事翻在了几人面前罢了。
璟妘扬眉笑道:“哥哥这话却是问错了人,我需要怎么想呢?或者该说,需要我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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