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内侍们一层接一层,如同传递烽火般的高亢传唤声次第响起,穿透一重重描金绘彩的厚重宫门,在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广场上激荡、碰撞。
那声音里,也压抑不住地染上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
紧接着,是两道由远及近、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敲打在人心坎上的急促脚步声!
一个沉重、坚实,每一步踏下,都带着北地旷野风沙打磨出的粗粝质感,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如同巨兽的心跳,又像战鼓在胸腔内擂动。
另一个则稍显轻快却更为密集紧凑,带着水泽湿地特有的迅捷与湿滑气息,敲击出“哒哒哒哒”的清脆节奏,如同骤雨疯狂击打着芭蕉叶,急促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双重脚步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鼓之上!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压缩,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方才钢铁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在血脉中完全平息,此刻又被这双重捷报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两扇缓缓开启的、象征着胜利与无上荣耀的、巨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殿门之上!
殿门开启的缝隙里,首先涌入的是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汗液的馊臭、战马皮毛的膻味、还有被烟火燎烤过的焦糊气息。
这股味道霸道地冲散了殿内原本淡淡的龙涎香和墨香,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率先踏入殿门的,是一个仿佛刚刚从血与火的地狱熔炉中挣扎爬出的身影。
来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高大的殿门门楣。
他身上那套原本应该光耀夺目的明光铠,此刻早已被烟尘、凝固发黑的血污、汗渍和泥土浸染得完全失去了本色,呈现出一种肮脏污浊的暗褐与墨黑。
甲叶多处破碎、凹陷,边缘翻卷着狰狞的裂口,露出下面同样污损的内衬。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一头乱发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鸟巢,纠结成一绺一绺,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草屑。
他的脸上布满被风沙和硝烟刻蚀出的深深沟壑,黝黑如生铁,嘴唇干裂出几道深深的血口,边缘翻着白皮。
每向前踏出一步,那沉重的脚步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似乎有看不见的粘稠血滴,正从他破损甲胄的缝隙间缓缓渗出、滴落。
唯有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北地最寒冷夜空中的星辰,里面没有疲惫,只有纯粹的、尚未散尽的杀伐戾气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胜利光芒。
他拖着一条明显受伤、动作僵硬不便的左腿,却依旧以最标准的、刻进骨子里的军人姿态,单膝重重跪地。
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沉闷如雷,在骤然死寂的大殿里轰然炸开,震得人心头发颤,连御座上的裴徽都感到脚下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胸腹的伤口,让他黝黑的脸庞瞬间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用一种因极度疲惫、干渴和长时间在战场上嘶吼而彻底撕裂沙哑的嗓音,字字如烧红的铁块投入冷水,铿锵有力、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臣!龙武军团斥候校尉张鹏!奉郭子仪大将军之命,八百里加急,奏报吾皇万岁:天授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我龙武军于太行山飞狐陉黄尖涧,设伏大破幽州叛军韩休琳部!斩获空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目扫过御座上的帝王,又掠过两侧肃立的群臣,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带着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凶悍气息,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韩休琳逆贼,亲率幽州、卢龙、渔阳三镇精锐步骑八万,诈称十万,悍然西进,兵锋直指太原,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郭元帅洞悉其奸,料敌于先,于黄尖涧布下天罗地网!此地两山夹峙,壁立千仞,涧深路窄,最宽处不过十数丈,乃天生绝佳伏击死地!”
张鹏眼中瞬间爆发出激烈如电的光芒,仿佛那惨烈无比的战场景象正在他眼前疯狂重现,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急促:
“午时!日头正毒!叛军前锋,尽是幽州引以为傲的精锐铁骑,人马皆披重甲,长槊如林,蹄声如雷,趾高气扬地踏入死地!就在其前军刚过涧中,中军主力完全暴露在涧底狭窄通道之时!李国臣将军率一万朔方铁骑,自西山高岭如怒涛决堤般俯冲而下!马蹄踏碎山石,卷起漫天烟尘!铁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直捣敌中军帅旗所在!瞬间将其看似严密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叛军大乱!”
他猛地一挥手,手臂上崩裂的伤口渗出血珠,动作却带着劈开一切的决绝:
“几乎同时!仆固怀恩将军率八千安西铁壁陌刀手、五千神臂弩手,如神兵天降,扼守东翼唯一可通行的狭窄要隘!强弩齐发,机括震响如霹雳!特制的三棱破甲箭矢如遮天蔽日的钢铁蝗群,带着刺耳的尖啸倾泻而下!涧底狭窄,叛军精骑人马俱碎!箭镞穿透铁甲,撕裂血肉,战马悲鸣倒地,骑士如割麦般倒下!尸体层层叠叠,堵塞道路!待侥幸未被射杀的溃兵惊恐万状,涌至隘口近前,迎接他们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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