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俄顷。
他斟酌了片刻,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轻声开口道:“丛竹来信,想让你给孩子取个名字。”
意识正在慢慢消散的程北望,猝然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陡然睁大。
“……孩子?”
他艰难地抬了抬头,唇角翕合了两下,短短一瞬,那布满血丝的眼底,已经闪过了震惊、茫然、心疼和后悔各种情绪。
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剩下一个惨淡的苦笑。
“幸与相逢,不幸……遇我。幸之一字,足矣!”三生有幸,他能遇到那个叫胖果的姑娘。
但姑娘不幸,遇到了他。
那封没收到的信,程北望知道是那个傻姑娘想再拉他最后一把,想让他回头。
可他怎么舍得告诉她,就算早一步收到那封信,他赴死的决心依旧不会改变。
他是爱她,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但再爱,再喜欢,他也能很清楚的知道,情爱救不了他。
孩子……也不可能让他回头。
今日一死,才算解脱。
可还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好似从眼眶中砸落了。
他知道,那是眼泪。
在听到孩子的那一瞬间,已经麻木不知疼痛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疼了一下。
如血淋淋的伤口被撒了一把盐。
疼得他面目狰狞,竟有些痛恨起自己为图那一时的欢愉,一时的相伴,碰脏了她,却没为她的往后余生多考虑一些。
程北望想,他可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啊!
那个笨蛋姑娘,还那么年轻,留着他的孩子,她的余生,该怎么走啊!
沈重山带信赶到时,程北望已经断气。
但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大景的方向,到死都没有闭上。
像是想再瞧谁一眼。
谁都没想到,这个曾经妄图搅动天下风云,毁掉大景的小山匪头头,最后竟是死在了抵御外敌,保护大景的战场上。
说来,有几人敢信、会信?
迎着风,沈重山颇感唏嘘一叹,将那封迟来一步的信,放到了程北望的怀里。
但愿来世,他们这些人啊,皆能平遗憾、续深情。
……
雁州。
大雨如注,雨中雷声轰隆,震耳欲聋。
顾宅后院,几乎整个长安太医署的御医,都在十日前赶到了。
其中还有几个民间神医。
但都束手无策,此刻全都神色凝重的站在檐下,目带担忧地看着丫鬟们,端着一盆盆刺目的血水进进出出。
都道妇人产子,犹过鬼门关。
几乎所有妇人都是在撕心裂肺的喊叫中把孩子生下来的。
可眼下屋里,却异常安静。
与里面的安静相对的,是外面轰隆隆的雷鸣,和哗啦啦的大雨。
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今日那雷声格外敲击人心,每一道雷声落下,响彻云霄,却也震得人心里发慌。
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屋里,望着女儿为了保存体力,硬是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直到咬在嘴里的帕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蒹葭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心疼地去捧住她的脸。
声音颤抖地喊:“松口,快松口。要是疼得厉害,你咬娘,娘不怕疼,你快松口。”
娆娘脸色煞白如纸,唇上那抹红色醒目又刺眼。
她想松口的,可太疼了。
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底下,像是藏有无数刀片在疯狂切割,如果嘴里不紧紧咬着东西,她怕连呼吸都要叫嚣着让她疼。
特别是腹部,如被数辆马车的车轱辘同时来回碾过,像是不将里面的小家伙和她碾剥离就不罢休。
疼得她每根骨头都在颤栗,几欲晕厥。
好几个瞬间,她都怀疑自己下一瞬会被直接疼死。
“娘,我好疼啊!”
汗水打湿了娆娘的鬓发,有几缕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脸颊上,她轻轻吐出了嘴里带血帕子,没东西紧咬着,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颗牙齿都在打颤。
其实她最能忍疼了。
可怎么会这么疼?
因为剧痛,她眼睫止不住的颤抖,晶莹而脆弱的泪珠悬挂在上面,一触即落。
蒹葭夫人看得双眼泛红,赶忙将手腕往她嘴边送:“来,咬着娘,咬着娘就不疼了。”
“可娘疼。”
“娘不疼,娘皮糙肉厚,经得住你咬。”
娆娘摇头,怎么都不肯张口。
蒹葭夫人急了,声音都带了哽咽:“听话,别咬自己,娘心疼。”
可心疼都是相互的,她心疼娆娘,娆娘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缓了缓,娆娘扯了扯唇,笑着哄她道:“娘,不咬了,我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怎么可能不疼,蒹葭夫人怎会听不出她是在哄自己。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更心疼。
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疼惜,贼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善待一下她呢?
蒹葭夫人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许是娆娘了没了力气,半天没再有动静,床尾的稳婆站起身来喊道:“少夫人,您再攒口气用力啊!羊水快流尽了,孩子再看不到头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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