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了，随便爸爸是怎么死的吧，赵起来说，反正就是死了，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用。是人家把他弄死，你我也没有办法为他伸冤，你是个哑巴，我是个瘫痪，是个麻痹症，怎么说，如何走，都是问题，我们俩配合起来倒是个办法，但是我们一出去，四个孩子就毁了。妈妈今天上午，竟然用炒菜锅接尿！文祥，妈妈竟然把炒菜锅当成尿盆了，你说我们俩出去，她能在家照管好孩子不能？
赵起来比划得有些费劲，那只举在脸前的手，疲沓得很，说完上面那些话，手腕子撑不住手掌，很响地落在轮椅前面的盖板上。
轮椅原先并没有盖板。木盖板是李文祥在赵起来的太阳穴受伤之后，为了稳固赵起来，自己找了块胶合板，用螺丝刀在上面钻了几个眼子，用塑料扎带绑扎在轮椅上的。
你怎么没有淌眼泪，你爸爸死了，你不难受吗？李文祥比划着，把轮椅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难受？如果爸爸是因为别人才摔死了，我是要难受伤心的，但是如果是他自己不小心摔死掉了，我难受得不很。要是因为别人的错导致爸爸的死亡，你和我都没有办法去和人家讲道理，讲道理也讲不赢人家，遇见强势的人，或许看见我们，还会打我们，所以，我宁愿相信爸爸是自己淹死的，这样我觉得心里要好受得多。
你爸爸不是掉到水里淹死的，李文祥纠正她，是摔死的。
你看你，反正是个死，不要追究他是怎么死的了，让你知道真相，知道是谁把他怎么弄死了，你以为有用吗？咱们家遇到的事儿，哪一桩不是咱们有理？反复找人家说道讲理有用吗？你去找人说，被人家打出来，俺妈妈找人讲，不是与人家通腿儿，就是气成精神病，我呢，那怨我自己，是我自己往人家的桌子上磕，磕得头破血流。你老是说我有时候脑子也跟俺妈妈一样不正常，只不过俺妈妈始终不正常，脑子彻底坏了，我的脑子则是有时候坏，有时候好，是间歇性的。你说我的脑子坏了，我不相信，我觉得我自己的脑子很好，只是浑身没劲儿，是不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赵起来比划了一阵，往靠背上一躺，再不愿意说话。
对赵起来讲了她爸爸的死讯，赵起来并没有李文祥想象中有哭天抢地的表现。以他对赵起来多年来的了解，与爸爸关系甚好的赵起来，对听到赵振邦死亡的反应应该是情绪的崩溃，天塌地陷般的哀哀欲绝，但这些都没有出现。
她这是怎么啦？
李文祥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这时候，赵起来的一只手从轮椅上滑脱，垂落的过程中，碰到了车轮的辐条，像抚琴一样响了一声，垂在一侧。
李文祥朝赵起来看过去，以为她又像以往那样，说话间随时都会睡着。但是这次，他却看见赵起来闭着的眼睛流出了眼泪。流出的眼泪不是浸出的挂在眼角的一个泪珠，而是像水珠流过荷花叶子一样顺滑，汹涌不断。
李文祥有点儿吃惊，看着闭着眼，眼泪刷刷流，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的赵起来，不知所措。
他在赵起来的肩膀上推了推，赵起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又用力推了一下，赵起来才像从很遥远的地方赶回来，说，别碰我，你让我歇一会儿好吗？
孙叫枝住在另一间卧室，岳父赵振邦死了，这么大的事儿，李文祥想对岳母说说。
孙叫枝的卧室门原先和赵起来住的那间卧室门一样，装有门锁，自从她患上精神失常的病症后，常常一个人将门反锁，怎么叫都不出来，曾经有过不开门，不搭理人，一个姿势睡一天的情况，把从窗外观察的李文祥急出一身汗，只好找来开锁匠。开锁匠将门打开后，李文祥就便让他把门锁破坏掉了，从此那扇门就不能上锁关闭了。
现在李文祥想把赵振邦死亡的消息告诉岳母孙叫枝。一来，岳父死了，不通知岳母不合适，也不应该，二来，李文祥想借此看看一直都被认为脑子生了病，对世事再无所知的孙叫枝，她的脑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外部世界没有了感知。
孙叫枝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安静得很。李文祥推门进去，看见孙叫枝仰脸躺着，眼睛睁着，偶尔眨巴一下。
之前，李文祥和赵起来住进来的时候，孙叫枝为了更便利地与李文祥沟通，曾经跟女儿女婿学会了不少哑语手势。此时李文祥站在孙叫枝的床前，比划着告诉她，他的岳父，她的丈夫赵振邦死了。李文祥一连比划了好多遍，孙叫枝就像植物人一样，对他的积极比划没有回应，甚至有些不高兴地一翻身，把身子翻成侧卧，好像不愿意搭理李文祥。
两间卧室中间冲大门的是客厅，李文祥的两个儿子，和孙叫枝的一对双胞胎，扎堆儿看动画片，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此种情况已经很久了，这在以前，不论孙叫枝还是赵起来，甚至李文祥都绝不会允许，这种现象发生于赵起来的脑袋被她自己自杀式撞击后，也是孙叫枝精神出了问题之后，加上赵振邦出门寻闻德普，一直杳无音信，四个孩子无人看管。一早晨李文祥手忙脚乱，凑合成一顿饭后，将他们都送出去，上小学的上小学，去幼儿园去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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