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过,扬起亭子散下的帷幔,寒霜钻入亭中,落在那早已熄灭的炭盆中,融化成水,凝结成霜挂在焦黑的木炭边角。
亭中,赢衡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那盏早已冷却了的清茶摆放在石桌上,而茶盏旁还留下了一柄旧剑。
溟狼缓缓从暗处走出,深沉的眸色落到背对而立的赢溯身上,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黏稠的血液顺着骨节滑落,砸在铺满素雪的地上,与它融为一体。
赢溯凭栏而望,平澜如水地望着匿于重重层叠中皇城的方向,似是在借着那攀延而出的檐角,思念着那高坐明台上的人。而院外飘飞的素雪悄然落到他的发间,暖融了他清竣的眉眼。
挂在亭子檐角上的玉铃被寒风吹动,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寒雪飘飞到暖融融的内室,融化成一滴滴水,混杂着寒风一听涌进他的喉管。
“咳咳……”
赢溯抬起右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喉间溢出稍显急促的咳嗽,被包裹在狐毛大氅的身子也随着轻颤,似是一片即将坠落枝头的枯叶。
“殿下!”
溟狼神色轻变,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黑眸中的隐晦宛如潮水般退去,眸底染上担忧地看着赢溯唇角溢出的血色。
赢溯脸色苍白地虚靠在溟狼的怀里,深沉的眸色中尽是虚弱的灰白,寒意不断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缓缓抬起眼,看着从灰蒙蒙云层中不断落下的素雪,眼底逐渐浮现出涩意。
他自知手染鲜血无数,从不奢求长命百岁,只是想看着祈安一生平安顺遂。但这副破败的身子,还能陪他度过几个春秋呢?
溟狼微微收紧揽住他肩膀的手臂,望着赢溯匿于眼底的情愫,眸中渐渐涌起复杂的情绪,声音沙哑地开口。
“殿下,您明知太……陛下心中挂心于您,您心中也思念着他,为何不告诉他呢?”
溟狼心中自然清楚赢溯对赢衡的情感,亲眼看着他为了赢衡,放弃了干娘为他筹谋半生的位置。甚至还要以假死脱身,在青史上留下贼子名声,只为了扬赢衡帝威。
闻言,赢溯并未开口,他缓缓撑起身子,离开溟狼的怀中,轻靠在廊柱上,唇畔浮现出清浅的笑意。
明月本就该高悬空中,他这般恶迹斑斑之人,怎敢亵渎他心中明月?
更遑论,如今的他又怎配呢?
赢溯缓缓低垂下眸,轻颤地抬起手轻抚着那覆盖在半面的面具,深沉的眸底尽是荒芜的底色,不由苦笑。
他缓缓转过身,拖着虚弱的身子,缓步走到石桌旁,轻颤的指尖一寸寸抚摸着尚还残留着余温的石桌面,眉宇间尽是温软的眷恋。
当赢溯抚摸到那柄旧剑时,眸中又涌现出难言的伤感。他缓缓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旧剑,旧剑出鞘,寒光映入他的眼眸中,为他眉眼间增添了几分凌厉,割裂了他眼中的温软。
望着这柄熟悉的旧剑,赢溯手指颇为眷恋地抚摸着剑鞘,思绪不由回到方才赢衡离开的场景。
……
赢衡缓缓起身,脚步将要踏出亭中时,身形微微一顿,修长的手指悄然抚摸上悬挂于腰间的佩剑上,眸中翻腾着难辨的情绪。
良久,他解开佩戴的银剑,将那柄剑轻轻放在石桌上,背对着赢溯,缓声开口道,“阿溯,那晚是你对吗?”
未等身后人回应,赢衡便缓缓敛下眼眸,大步踏出亭子,身影快速消失在层层叠林间。
待赢衡身影消失后,赢溯才缓缓直起微弯下的腰,眼眸轻轻落在那柄银剑上,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压制着涌上心头的情绪。
祈安,对不起。
思绪逐渐回笼,赢溯敛下眼中翻涌的情绪,缓缓将手中银剑归鞘,低垂下眼,手指轻抚着剑鞘上那细微的裂纹。
这柄剑正是当年赢衡亲手开刃后,送于赢溯,并亲自授他武艺的那柄,亦是他后来斩杀无数人,甚至曾重伤赢衡的那柄剑。
赢溯回想起那年初秋深夜,雷声响彻,震碎匿于黑暗深处的罪恶,照出他丑陋的嘴脸。
寒光、鲜血充斥在他眼中,血色混着雨水,蜿蜒成河,在他脚下流淌,那刺眼的红色中亦有他所爱之人的血。
是他,亲手用他送给自己的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从他身上汩汩不断涌出的鲜血洇湿了他的衣袖,灼烧他的灵魂,成了他不敢忘却的梦魇。
他回想起那片血色,脑中不断回旋起赢衡重伤的模样,呼吸逐渐加重,微微闭眼,额上冒出冷汗,似是又陷入了梦魇之症。
赢溯手撑在石桌边缘,轻颤的身子微微佝偻,呼吸越发粗重,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殿下!”
溟狼刚想靠近他,就被赢溯虚弱的声音喝止。
“别过来。”
赢溯缓缓撑起身子,拿过那把银剑,踉踉跄跄地踏出亭子,虚浮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但顷刻间却又被飞雪弄乱。
他来到院中,拔出匿于剑鞘中的利刃,剑身通体发银,似是从未被血色浸染,一看便知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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