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与上次见时变化不大,只是这次脸上多了一副青铜饕餮面具。
“李稷,我记得你,上次你与裴煊一起来兽庐找我借走了几头猞猁!”
听着那青铜饕餮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李稷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不是哑巴?”
“哑巴?”兽绝轻轻一笑,从蒲团上站起,转过身来,用手扯下面具时,左脸赫然烙着";奴";字。
“奴印?”丙丁大惊,“这家伙是罪奴!”
兽绝冷笑:“罪奴?我本是太医署医官,何罪之有?”
";永淳三年腊月初七,";兽绝将虎兕的锁链拽得火星四溅,";京兆尹嫡子纵犬撕碎我儿时,便在我脸上烙上了这个奴字。";他脖颈上青筋暴起,眼里露出怒色。
兽绝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永淳三年,新春余韵未散,他携礼拜访太医令,彼时他刚以医举入仕,夫人又添新丁,对未来满怀憧憬。
可就因为这一次年礼,他的人生全都毁了。
他在太医令府上碰到了京兆尹的嫡子前来求医,医令本是想提携他这后辈,便让给他主动给那畜生号脉,那畜生不知服了什么禁药,脉象亏损,却看不出实质的病来。
他便每日过府为那畜生调理身体,却不知对方早就不怀好意。
那畜生以答谢为由,在平康坊的鸿鹄楼内设宴,他酒量不好,席间便被这畜生灌醉,谁知这畜生居然派遣小厮去他家中,声称自己醉倒在平康坊,叫他妻子前来相接。
他妻子听闻此事,没有任何疑虑,连忙跟着那人乘车去了鸿鹄楼。
妻子李氏到了楼中,未曾见丈夫身影,被那小厮骗进了楼上的暖阁内,等他酒醒以后,被酒楼掌柜告知此事,心中便察觉不对,立马去暖阁内寻找妻子李氏。
兽绝回忆起那一日的画面,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等我推开那扇门,只瞧我妻子不着寸缕,浑身是伤的倒在血泊里,整个人早就没有了气息。”
他那一刻心绪大乱,惊慌失措地呼喊救命,却换来一片死寂,无人胆敢应答。谁又能预料,那恶徒竟踉跄自暖阁而出,眼神迷离而诡异,仅以一记嬉笑,说了句“你夫人很润,不错”的污言秽语,便扬长而去。
他怒火中烧,誓要血债血偿,却被对方家仆蜂拥而上,打得体无完肤。
携亡妻李氏遗体归家后,他毅然将恶徒告至大理寺,并揭露其私用禁药寒食散的罪行。他满心以为,大理寺卿能明察秋毫,为他讨回公道,却不料官官相护,案件被暗中压下,转而移交京兆尹处理。
当夜,那恶徒纠集奴仆与猎犬,闯入他家,将他殴打得奄奄一息,更纵容猎犬将他年幼的儿子撕成碎片,随后反诬他为凶手,将他投入死牢。
他几乎绝望,以为复仇无望,幸得苍天有眼,狄公回京,重审冤案,他才得以重见天日。然而,脸上已被烙印“奴”字,身份沦为罪奴,纵使冤情昭雪,也再无缘仕途。
草屋内,静谧无声,兽绝平静地问道:“若你身处此境,当如何自处?”
丙丁喉头一紧,忿忿道:“只恨不能手刃仇敌,以解心头之恨!”
李稷心中已有猜测:“那恶徒如今何在?”
兽绝猛地将茶盏倾覆于桌上,滚烫茶水四溅,浸湿衣袖。他缓缓抬眼:“现任大理寺少卿。”
李稷心中一凛,忽地忆起东明寺之事……
兽绝冷笑:“东明寺内发现巫蛊坛尸,起因是梁王宠侄武承肄私会大理寺少卿之妻,满长安的人都笑这位大理寺少卿当了活王八,却还笑呵呵地去当武承肄的狗,却少有人知晓,是他自己主动把妻子献给武承肄的!”
李稷本就心烦意乱,闻言更是惊愕,竟有人为求官位,如此不择手段。
兽绝垂下眼眸:“这么多年来,我潜伏在药王帮内,每日都在想如何复仇,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机会。”
李稷看向他:“你早就知道济善道要毁灭长安的阴谋,还加入了他们,就是为了复仇?”
兽绝狠狠握紧拳头:“我要让那畜生也尝一尝至亲之人惨死的苦楚!”
“为杀一人,不惜荼毒满城百姓,这个仇真的值得嘛?”李稷反问。
兽绝沉默,片刻后冷笑起来:“什么是值得?未经他人之苦,你怎知我不值得?”
李稷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兽绝真的认为为了自己复仇,让全长安城的百姓跟着陪葬,就不会得知自己找他后,在悬铃院内与他相见了。
可让他如此放下心中的仇恨,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你也不想看见长安城那么多百姓罹难吧?”李稷上前一步,“你应该知道巫蛊坛尸非同小可,一旦济善道贼子将坛尸内的疽毒炼化成可以随风散播的毒雾,凡是沾染上这种毒雾的人,都会死得很是凄惨!”
兽绝犹豫了。
李稷盯着他的眼睛,“不如我们合作,我不阻止你报仇,我也不会揭发你,你大可以趁着大典当日的混乱,杀了大理寺少卿,而我只要知道济善道贼子在长安城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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