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洪的手法依旧那般精妙绝伦。
认穴之准,行针之稳,捻转提插之间,行云流水,堪称登峰造极。
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精准地刺入安吉眼部的特定穴位,而后微微捻动。
裴煊的心,却随着那金针每一次的颤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套“金针拔障”之术,乃是甄洪的独门绝技。
据闻非其亲传弟子,不得窥探其中奥秘。
所谓的针,其实更像是一种名为“鈚”的工具,薄而锋利,如同微缩的剑刃。
施术时,便是用这鈚,小心翼翼地划开遮蔽瞳孔的白翳。
甄洪之所以被尊为“针圣”,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门神乎其技的针拨白内障之术,亦称“金篦术”。
此术可使患有圆翳内障(白内障)之人,如发云见日,重获光明。
安吉此行潜入长安,除了执行那颠覆性的计划,显然也有求医治病的目的。
只是,他为何早不治,晚不治?偏偏选择在火烧麟台、身份近乎暴露的这个关头,才来寻求甄洪的治疗?
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裴煊的脑海。
他猛地心头一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时间在寂静的草庐内缓缓流逝。
烛火噼啪作响。
终于,甄洪收起了最后一根金针。
他轻轻舒了口气,声音温和地问道。
“感觉如何?”
安吉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着。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原本那双灰白黯淡、如同蒙着一层死气的瞳孔,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窗外摇曳的火光。
他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然后,他猛地将头转向甄洪的方向。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清明和激动。
“我……我看见了!”
安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甚至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甄洪花白的须发,看见了老师脸上关切的神情。
他也看见了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眼神复杂的裴煊。
被剥夺多年的光明,一朝复得!
然而,就在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裴煊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冰凉。
只见甄洪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神色肃穆。
他对着刚刚重获光明的安吉,竟然后退一步,再次撩起衣袍,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
他深深地俯下身子,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恭敬与虔诚。
“老臣,幸不辱命。”
老臣?!
裴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安吉究竟是何等身份?
竟能让名满长安、连各大权贵都奉若上宾的针绝甄洪,以“老臣”自居,行此君臣大礼?!
济善道……安吉……老师甄洪……
无数混乱的线索、破碎的片段在裴煊的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它们似乎指向一个极其可怕、却又模糊不清的答案。
一股彻骨的寒意,猛地从他的脚底升起,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
安吉看着跪伏在地的甄洪,脸上的狂喜褪去,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有激动,有感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双手,虚虚一扶。
“先生快快请起。”
“安吉何德何能,敢受先生如此大礼。”
甄洪顺势起身,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跪,从未发生过。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须发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
裴煊僵立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乱如麻。
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令人恐惧的黑暗。
安吉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济善道信徒那么简单。
裴煊此刻注视着宛如新生的安吉,那背影挺拔,步履从容,丝毫不见了之前的卑微谨慎。
仿佛重见光明,也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
裴煊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安吉望着夜色中如同巨兽一样匍匐在地的长安城,他张开双臂,仿佛想要将整座长安城拥进自己怀中。
“数十年暗室,终将执灯而亮,我李茂,恭请长安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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