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的瞳孔骤然收紧。
这症状……他脑中瞬间闪过李稷不久前的描述,关于那些被藏在巫蛊坛中的尸体,关于那种能引发可怕疫病的疽毒。
炭疽。
济善道,竟然真的在用活人试炼这种歹毒之物!
“狗娘养的济善道……”阎六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哄骗老子来长安城发财,说什么入道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呸!结果是把老子当猪狗一样关在这里,试这杀千刀的毒!”他狠狠啐了一口,却只带出些血沫。
绝望像地窖里的霉菌,已经彻底侵蚀了他。
阎六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裴煊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别想了……咳咳……出不去的……我们都得烂死在这儿……”他似乎已经认命,与其说是对裴煊说,不如说是在念叨自己的结局。
“不一定。”裴煊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这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突兀。
阎六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那双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费力地转向裴煊,里面混杂着浓重的不信、麻木,还有一丝被困兽般的警惕。
“你说……什么?”
“你得的病,叫炭疽。”裴煊直视着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听人说起过,这种病……或许并非无药可救。”
“可……可救?”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入阎六死寂的心湖。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干裂的嘴唇剧烈翕动,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粗重,他想抓住什么,却又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浑身颤抖。“真……真的?”他几乎是乞求般地望着裴煊。
那是一种濒死之人对“生”最本能的渴望,即使微弱,却也灼人。
“若能活着出去,”裴煊看着他眼中重新点燃的火苗,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会尽力为你寻求解药。”这不是敷衍的安慰,他想到了李稷,既然李稷知道炭疽,就一定有线索,有方向。
“出去……活着出去……”阎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那点微光骤然变得无比炽烈。“家……”他声音哽咽了,浑浊的眼泪混合着脓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淌下,“俺家里……还有婆娘……还有囡囡……”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的嘶嘶声:“俺囡囡……才五岁……咳咳……最喜欢吃俺从镇上给她买的糖人了……”
对家人的思念,对那个小小身影的牵挂,成了此刻支撑他全部意志的支柱。“俺想回家……俺要回家……”他望着裴煊,眼中满是哀求。
裴煊的心像是被那句“囡囡”狠狠攥了一下,有些发紧。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上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踏在石阶上,由远及近。接着是铁锁被粗暴拉动的刺耳声响,划破了地窖内短暂的平静。
看守来了。
阎六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决绝的光,那光芒甚至压过了病痛带来的衰败和虚弱。他猛地转头看向裴煊,眼神沉重得像是在托付遗言:“帮我……告诉俺婆娘……照顾好……囡囡……”
他的声音又低又快,几乎含混不清。
不等裴煊做出任何反应,阎六用尽了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稻草堆上弹起!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耗尽生命的野兽,狠狠扑向刚刚打开地窖门、正探头朝里张望的那个灰袍道士!
“呃啊——!”
那道士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囚犯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被阎六死死抱住了腰,巨大的冲力带着他向后踉跄。
“找死!”道士又惊又怒,反手就去拔腰间的短刀。
狭窄的地窖入口处顿时一片混乱。是沉闷的撞击声,是布帛撕裂的声响,是道士惊怒的咒骂,还有利刃捅入肉体时那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最后,是阎六一声模糊不清、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的嘶吼,以及重物接连倒地的闷响。
片刻之后,一切重归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地窖门口,那个灰袍道士捂着自己的脖颈,那里被阎六发狂般用牙齿狠狠咬住,撕下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他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身体晃了几晃,重重地向前栽倒,再无声息。
阎六就倒在他的旁边,胸口插着那柄属于道士的短刀,刀柄兀自颤动,鲜血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袍,洇湿了身下的石地。
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双眼睛却还死死地圆睁着,望着地窖的出口方向,那里透进来的微光,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象。
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沾满了血污、脓液和泥土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裴煊。
他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枚小巧的玉佩。
玉料看着并不算好,有些浑浊,边缘打磨得也粗糙,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但借着门口透进的光,裴煊依稀能辨认出,那上面用一种稚拙却认真的刀法,刻着一个小小的“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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