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屯和马家沟的恩怨,要追溯到民国十八年。
那年春天来得格外早。
刚过惊蛰,两村之间的那片荒地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十五岁的陈和平跟着父亲陈老四去马家沟喝喜酒,新娘子是他二叔家的堂姐陈秀兰。
马家沟的马德福穿着崭新的靛蓝色粗布褂子,胸前别着朵用红绸子扎的大红花,正在村口迎接送亲的队伍。
二十出头的庄稼汉紧张地直搓手,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新娘子来喽!”
随着孩童们的欢呼声,一匹小毛驴驮着新娘子缓缓走来。
陈秀兰穿着大红嫁衣,头上蒙着绣有鸳鸯的盖头,只能看见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随着驴子的步伐轻轻晃动。
“马老弟啊,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
陈老四拍着马父的肩膀,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马父咧着嘴,露出被旱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陈大哥说的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喜宴摆在马家的院子里,八张八仙桌排得整整齐齐。
两村的男人们喝着自家酿的高粱酒,女人们则围着新娘子说笑。
陈和平蹲在角落里,看着堂姐偷偷掀起盖头的一角,朝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
酒过三巡,马父突然站起来,举着酒碗对陈老四说:
“陈大哥,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咱们把河滩地的事说清楚吧?”
陈老四的脸色顿时变了:“马老弟,今天可是孩子们的大喜日子。”
“就是趁着喜事才好说话!”马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上官屯去年多占了我们三十垄地,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新娘子陈秀兰的手紧紧攥着嫁衣的下摆,指节都泛白了。
马德福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又看看岳父,额头上冒出了更多的汗珠。
民国二十年的夏天,全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马家沟在上游筑起了一道土坝,把河水全部引到了自己村的地里。
陈老四蹲在地头,看着干裂的田地里蔫头耷脑的庄稼苗,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抓起一把土,轻轻一捏就化成了粉末。
“爹,这样下去咱们的庄稼都要旱死了。”陈和平忧心忡忡地说。
陈老四叹了口气:“明天我去马家沟说说。”
第二天一早,陈老四带着几个族人去了马家沟。
马德福正在地里干活,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
“大爷,您怎么来了?”马德福擦了擦手上的泥。
陈老四开门见山:“德贵啊,你们把水都截了,下游的庄稼都要旱死了。能不能把坝开个口子?”
马德福面露难色:“这事我得问问我爹……”
正说着,马父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陈老四,你带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马老弟,我就是想来商量商量引水的事……”陈老四陪着笑脸。
“没什么好商量的!”马父一挥手,“水在我们地界,就是我们的水!”
两拨人越吵越凶,最后动起手来。
马德福站在中间想劝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了个跟头。
陈老四也被推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
消息传到家里,已经怀孕六个月的陈秀兰挺着大肚子跑到坝上。
她跪在马父面前:“爹,求您开个口子吧,我娘家的庄稼都要旱死了……”
“滚回去!”马父一脚把儿媳妇踹开,“吃里扒外的东西!”
当天夜里,上官屯的男人们拿着铁锹、锄头去扒坝。
月光下,陈和平看见马德福站在坝上,手里的镰刀泛着冷光。
“姐夫……”陈和平刚开口,就听见马父在后面喊:“德贵!拦住他们!”
两拨人在齐腰深的水里厮打起来。
陈老四的堂弟被一锄头砸中后腰,当场就吐了血。
马家沟也有两个人受了重伤,一个被铁锹劈中了肩膀,一个掉进湍急的河水里不见了踪影。
民国二十二年的秋天。
两村为了争夺河滩上新淤出来的五十亩地,再次爆发冲突。
这天清晨,马家沟的人趁着雾大,在滩地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界桩。
陈老四带着族人去拔桩时,马德福的弟弟马德才领着二十多个后生拦住了他们。
“陈老四!”马德才举着一把祖传的雁翎刀,刀柄上还拴着当年喜宴上的红绸,“今天谁动界桩,我就砍了谁的手!”
陈和平看见那把刀在朝阳下闪着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记得这把刀,当年堂姐出嫁时,马德才就是用这把刀给迎亲的队伍开路。
“德才!””闻讯赶来的马德福气喘吁吁地跑来,“把刀放下!”
“哥!你别管!”马德才一把推开哥哥,“今天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两拨人很快打作一团。马德才挥舞着雁翎刀,陈和平的堂兄一个不留神,被捅了个对穿。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金黄的谷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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