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里新添的牛粪火噼啪炸响,惊得他慌忙将信纸移开,仔细收好……他放下私怨望天下止戈,那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囚禁忠良,置边境人民的性命于不顾。
金川好不容易被秦枫明收回,百姓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等来了战火重燃,流血漂杵、万里枯骨。金川因有铁矿成了前线的兵械库,适龄男子全被抓去矿上当劳力。女人、老人、孩子们只能勉强耕种,艰难糊口,好不容易天公作美盼来好收成还要上缴当军粮。柳林治下不严,手底下的兵往往目无军纪,无事时常到金川一类前线村寨‘休息’,欺男霸女、强抢财物的事屡禁不止。
“哭什么哭!老子在前线卖命,让你伺候伺候是抬举你……”这是秦昱清赶到时听那帮兵痞说的。
他一剑划破其中一个癞头兵的脖子,却没能拦住女孩,她原本过几日就要和隔壁村的阿旺哥成亲了,嫁衣刚刚绣好还没来得及穿上身试一试,他们计划着可以带着母亲搬过去,再生一个女孩……如今却撞死在冰凉的石墙上……
这几年间,他往来于大夏、七河八部、靺鞨三地边境,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多到他以为自己会记不清,午夜梦回时那一张张脸却清晰得骇人。他可以放下私仇,不为报仇杀景烨,却不能不替这受苦受难的大夏百姓问他一句凭何为君!
忽听得帐外马嘶,秦昱清关上柜门收好情绪。赶忙去拿木雕面具,拿着面具的手顿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见有人高喊“兄长”一把推开了他的房门。
春风吹进缝隙犹如夜半鬼啼,那声音像锈刀劈开风沙,带着毡房外的春寒激得他浑身一震。
“说了多少遍,不要这般直接闯进来!”
那人已经探入半个身子,毡帽上凝结的霜花簌簌而落。“你这房子里是藏了姑娘不成?”知道他的意思“别人不会随便进来的。”
“那是,只有你小子敢!”秦昱清没和他打哈哈,倒了杯热奶茶递过去“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还没看信,你知道的我汉话不好,又怕你着急拿了信就往回赶。”
“你哪里是怕我着急?是怕阿苏娜那丫头着急吧。”
乌错只是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年前,他和秦昱清来到靺鞨出使,宴会上大汉的弟弟想下毒加害靺鞨王并嫁祸束河部,一旦得手再发起宫变束河将腹背受敌。是他们和束河部的勇士一起抗击扭转了局面。之后的频繁交往中乌错爱上了阿苏娜成了驸马,而秦昱清成了她的义兄,替因为中毒需要调养的靺鞨王处理外务……
那封密函几乎是跌撞进秦昱清怀里,他一手展信一手刚要笑着捶对方肩膀,却看清了信上的字。
毡房外的火把“噼啪”爆开火星。他嘴角的笑蓦地僵住,耳边嗡嗡作响
秦昱清的眼睛在乌错和信件上来回闪动,想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破绽。退后半步打量,乌错眼底泛着青黑,嘴唇皲裂出血痕,一看就是日夜兼程没有休息。他死死攥住乌错的手腕,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兄长你……”乌错反应过来“信上说什么?”
“义父……不可能的……”
乌错着急的抢过信,看着宣纸上字不多,三排小楷简单明了。即使汉话不好还是能认识一些“秦”“死”之类的字。“是秦将军还是她?”
秦昱清突然单膝跪地。信封从掌心跌落,在尘土中滚了半圈。想起那年生辰义父多饮了几杯,他举着符牌笑说等他及冠就传他秦家军,身为景家血脉即使不困在那皇城也该守护大夏百姓。那时的秦将军银甲白马意气风发,眼中带着星子点点在篝火下红得发亮。
“七日前……暗探跟踪林宝公公见他半夜处理了一具男尸。”秦昱清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第二日景帝下昭说秦枫明病故,念其早年功绩不再追究秦世一脉罪责,赐全尸。”
秦昱清踉跄着抓住榻旁立柱。掌心被木刺棱角刺破竟不觉痛,眼前尽是义父教他练剑后拍他肩膀的模样。秦枫明说边关苦寒却最养男儿血性,说要亲眼看他成为一代名将,说要看他结婚生子再教他儿子学剑……
他突然暴喝,反手揪住乌错的衣襟,布帛撕裂声里他近乎是哭求“景烨怎么可能杀了他,他还要用义父之名安抚秦家军,是你骗我的对不对,将真的密信给我……”
乌错任由他拽着,两人虽说是主仆多年相处早比亲兄弟还要亲。这么多年乌错从没看秦昱清落过泪,却不知如何安慰。“我也希望是骗你……可你知道不是的”
暮色里响起孤雁哀鸣。秦昱清感觉有滚烫的东西砸在手背,才发觉是自己的眼泪。他猛地推开乌错,夺门而出,跨马飞驰。
那是营地后的一片乱石堆,冰霜重刀出鞘的寒光劈碎满地,刀锋过处青石火星迸溅。劈开山石的闷响裹着火星炸开,刃口崩裂的碎石溅在颧骨上划出血线。指节被反震力道撞得发麻,掌心早被粗砺刀柄磨得血肉模糊,黏腻鲜血顺着蟠龙纹刀镡滴落,却在下一记更凶狠的竖劈里被甩成扇形血珠。衣摆被狂乱气劲掀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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