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为身犯重罪,被判处发配沧州,此去生死难料。我妻子张氏年轻,我情愿立下这休书,任凭她改嫁,永无争执。这确实是我自愿的,并非受人逼迫。为了防止日后无凭,特立此文约为证。年月日。”
林冲当下看着人写好,借过笔来,在年月日下面画了押,按了手印。正在阁子里写好,准备交给丈人收着的时候,只见林冲的娘子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一路寻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迎上去说:“娘子,我有句话,已经禀告过泰山了。因为我时运不济,遭了这场冤屈,如今要去沧州,生死难测,实在怕耽误了娘子的青春,现在已经写下几句话在这里。希望娘子别等我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就自行改嫁,别因为我林冲耽误了你的终身。” 那妇人听了,放声大哭起来,说:“丈夫!我从未有半点儿不检点的地方,你为什么要休了我?” 林冲说:“娘子,我这是为你好,怕日后我们互相耽误,害了你。” 张教头便说:“女儿放心,虽然林冲是这么主张,但我终究不忍心让你改嫁。这事暂且由他放心去。就算他不回来,我也会安排好你一辈子的生活费用,只让你守着志向就好。” 那妇人听了,心中悲痛,又看到这封休书,一时哭倒在地,昏了过去。也不知她五脏六腑如何,只见她四肢都不动弹了。但见:
好似荆山美玉受损,可惜了数十年的结发夫妻情分;又像宝鉴中的鲜花残败,枉费了九十日的美好姻缘。花容月貌的她倒在地上,犹如西苑的芍药倚靠着朱栏;她紧闭檀口,一言不发,恰似南海观音入定。小园昨夜春风凶猛,把江梅吹折在地。
林冲和丈人张教头把她救醒,她半晌才苏醒过来,依旧哭个不停。林冲把休书交给教头收了。众邻舍中也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着她回去了。张教头叮嘱林冲说:“你只管顾好前程,努力活着回来相见。你的家小,我马上就接回去养在家里,等你回来团聚。你只管放心去,别挂念。要是有顺路的人,千万多寄些书信回来。” 林冲起身谢过,拜别丈人及众邻舍,背上包裹,跟着公人走了。张教头和邻舍们也取路回家,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两个负责押送的公人董超和薛霸,把林冲带到使臣房暂时关押起来,之后便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先说董超,正在家里捆绑包裹的时候,只见巷口酒店的酒保跑来对他说:“董端公,有一位官人在小人店里,请您过去说话。” 董超问道:“是谁呀?” 酒保说:“小人不认识,只说请端公您马上过去。” 原来在宋朝,对公人都称呼为 “端公”。当时董超便跟着酒保径直来到酒店的阁儿里,一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头戴万字头巾,身穿黑色纱背子,脚蹬黑色靴子,穿着干净袜子。那人见了董超,急忙起身作揖说:“端公请坐。” 董超说:“小人从来没见过您,不知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那人说:“先请坐,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董超便在对面坐下。酒保随即摆好酒杯,把菜蔬果品和下酒菜都搬来,摆满了一桌。那人问道:“薛端公住在哪里?” 董超说:“就在前面的巷子里。” 那人让酒保去打听清楚具体住址,说:“你去把他给我请来。” 酒保去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就把薛霸请到了阁儿里。董超对薛霸说:“这位官人找咱们说话。” 薛霸问道:“敢问大人贵姓?” 那人又说:“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咱们先喝酒。” 三人坐定,酒保开始筛酒。喝了几杯后,那人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二位端公,你们各拿五两,有件小事想麻烦你们。” 董超和薛霸疑惑地说:“小人跟您素不相识,您为什么给我们金子呢?” 那人说:“二位是不是要押解犯人去沧州?” 董超说:“小人二人奉本府差遣,要押解林冲一直到沧州。” 那人说:“既然如此,就麻烦二位了。我是高太尉府的心腹陆虞候。” 董超和薛霸连忙点头哈腰,说道:“小人何等身份,怎敢与您同席而坐。” 陆谦说:“你们二位也知道林冲和太尉是对头。如今奉太尉的命令,把这十两金子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二位答应,不用走远,就在前面僻静的地方把林冲结果了,然后在那儿讨张回状回来就行。要是开封府有人问起,太尉自会去处理,不会有什么事的。” 董超说:“这恐怕使不得。开封府的公文只让把活人押解过去,可没让把他杀了。况且林冲年纪也不大,怎么能下得了这个手呢?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不太好办。” 薛霸说:“董超,你听我说。高太尉就算让你我去死,咱们也得听他的,更何况这位官人还送金子给咱们。你别多说了,咱们把金子分了,落个人情,日后他也能照顾咱们。前面有很多猛恶的大松林,随便找个地方把林冲结果了就行。” 当下薛霸收下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则走五站路,少则走两程路,就会有结果。” 陆谦十分高兴,说:“还是薛端公办事爽快,明天事情办妥了,务必把林冲脸上的金印揭下来带回来作为凭证,我陆谦再另外给二位十两金子表示感谢。专等你们的好消息,千万不要误了事。” 原来在宋朝,凡是被判刑流放迁徙的犯人,都要在脸上刺字,因为怕人忌讳,所以只说是 “打金印”。三个人又喝了一会儿酒,陆谦结了酒钱。三人走出酒肆,便各自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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