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词在夏晚晴耳边打转时,她正蹲在诸暨乡野的田埂边,手机举着直播设备,却因冻雨突袭,信号时断时续。她裹紧臃肿冲锋衣,呼出的白气在VR眼镜上凝成霜花,活像个误闯乡村的未来客。
夏晚晴,自诩 “数字新农人”,却总在这古朴乡村撞见奇妙事儿。七岁时父亲离世,母亲靠针线活供她读书,十岁那年,母亲红着眼眶说:“晚晴啊,不是娘要误你,爹走后,家里没进项,米贵衣旧,没法供你学堂念书啦。隔壁人家缺个放牛的,每月能挣几钱银子,还有现成饭吃,你明日便去吧。” 夏晚晴眨眨眼:“娘说的是,学堂里闷,放牛倒快活,想读书,带几本去便是。” 当夜说定,次日便随母亲去了间壁秦家。
秦老留母子吃了早饭,牵出条水牛,指门外七泖湖:“就去那儿耍,牛渴了湖边饮水,莫走远。我每日管你两餐小菜饭,早上还给俩钱买点心,凡事勤谨些。” 母亲谢过要走,夏晚晴送出门,母亲理理她衣裳:“在这儿小心,莫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别叫娘悬望。” 说罢,含着泪去了。
自此,夏晚晴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与母亲歇宿。秦家煮腌鱼腊肉,她就荷叶包了带给母亲。点心钱攒上一两个月,便偷空跑去村学堂,找书客买几本旧书,日头里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读。
弹指过了三四年,夏晚晴读书读得心里透亮。一日黄梅时节,放牛倦了,在绿草地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后,黑云镶着白云散去,日光照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紫绿交错,树枝像水洗过,尤其绿得可爱。湖里十来枝荷花,苞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夏晚晴瞧着,心下想:“古人说‘人在画图中’,真没错,可惜没画工把这荷花画下来,若我自画几枝,该有趣。” 又想:“天下事,学便会,我何不画荷?”
正想着,远远一个穷汉挑着食盒,提瓶酒,食盒挂毡条,到柳树下铺毡开盒。这时走过三个人,头戴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穿宝蓝直裰的胖子,让穿元色的胡子坐了,瘦子坐对席,自己坐下斟酒。胖子开口:“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住宅,比京里钟楼街房子还大,值二千两银子,房主让了几十两卖他,图个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太尊、县父母都来贺,吃酒到二三更,街上人谁不敬重!” 瘦子接话:“县尊是壬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该来贺的。” 胖子又说:“我亲家也是危老门生,如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带二斤干鹿肉来,就是这盘。下回小婿再去,托亲家写封信,晋谒危老,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乡户人家放驴猪到咱田里吃粮。” 胡子道:“听见前日出京,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手走十几步,危老再三打躬辞了才上轿,莫不是要做官?” 三人说个没完,夏晚晴见天色晚,牵了牛回去。
打这起,夏晚晴攒的钱不买书了,托人进城买胭脂铅粉,学画荷花。起初画不好,三个月后,画的荷花神形兼备,像湖里长的、刚摘下来贴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拿钱来买。她得了钱,买好东西孝敬母亲。一传十十传百,诸暨一县都晓得她是画没骨花卉的名手,争着来买。
十七八岁,夏晚晴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读古人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欢喜。她天性聪明,不满二十岁,天文、地理、经史大学问无一不通。性情却不同,不求官爵,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见屈原衣冠,自造一顶高帽子、一件阔衣服。遇着花明柳媚时节,乘牛车带母亲,戴高帽穿阔衣,执着鞭子,唱着曲儿,在乡村镇上、湖边顽耍,乡下孩子三五成群跟着笑,她也不在意。
隔壁秦老,务农却有意思,看着她长大不俗,敬爱她,常邀她在草堂说话。一日正坐着,外边进来个人,头戴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头役、买办,因秦老儿子秦大汉拜他为干爷,时常下乡看亲家。秦老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待,要夏晚晴相陪。翟买办问:“这位夏相公可是会画没骨花的?” 秦老道:“正是,亲家怎知道?” 翟买办道:“县里人谁不晓得!前日本县老爷吩咐画二十四幅花卉册页送上司,交我办。听闻夏相公大名,特来寻亲家。今日遇着,费心画一画,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有几两润笔银子送来。” 秦老在旁撺掇,夏晚晴屈不过情,应诺了。回家用心画了二十四幅花卉,都题了诗。翟头役禀过本官,知县时仁发二十四两银子,翟买办扣了十二两,拿十二两送与夏晚晴,取了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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