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是权宜之策,是妥协,更是一步暗棋。
如今,正是落子之时。
新科进士们壮志凌云,或留京待选,或西行赴任,这些被举荐的才子当然也该发光发亮了。
长安的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沉吟片刻后,朱笔轻点,圈定了十七人。
这些子弟家世显赫,身上俱有功名,才学却参差不齐,多有在京中凭父祖荫庇得授散官或清贵闲职者,甚或仍有白身。
他们的名字后被写上了新的官职,皆是吐蕃都护府及下属州县的实职,品级多在九品,与其门第相比堪称贬谪,却又实实在在是握有职事的官位。
翌日,这道“圣人念及老臣辅弼之功,体恤其子弟历练之心,特赐恩典,使随王绾等新科俊才同赴吐蕃,为国效力,广见闻,立事功。”的圣旨便明文下发,送到被选中的各官员府邸。
措辞温厚,充满皇恩浩荡的褒奖意味。
接到旨意的官员及们,初时愕然,旋即明了。
因为此次被选中的子弟,无一例外都出自劝谏的官员家中。
吐蕃苦寒,新附之地百事艰难,远离权力中心,所谓恩赐,实与处罚无异。
可圣旨煌煌,理由冠冕堂皇,若再如科举初议时那般聚众反对,涕泣求情,非但徒劳,更可能触怒天威,坐实了徇私阻国的罪名。
一时间,这些府邸内捶胸顿足者有之,长吁短叹者有之。
某位侍郎在书房中对着旨意沉默半日,最终只对惶恐不安的儿子长叹,“往日为父纵你太过,此去……未必是祸。圣意已决,抗旨不遵乃灭门之罪。你……好生去吧,务必谨慎勤勉,莫坠家声,更……莫再给家中惹祸。”
另有心细的官员则是连夜召集幕僚,细细叮嘱赴任之子边关禁忌等为官之道,又暗中安排得力老仆,多备金银药材随行,唯恐孩子在苦寒之地受了委屈,更怕他不知深浅,闯下大祸牵连家族。
这份打碎了牙只能和血吞的憋闷,迅速在朝臣中蔓延开来。
众人至此彻底认清了一件事,这位以武功震慑外邦,以文治革新科举的帝王,手腕之老练,心思之缜密,远超他们想象
她并非一味强横,而是善用阳谋,给你选择,却也让你别无选择。
当初用荐举换得他们对开科举的沉默,如今便用这恩典将他们绑上移民安边的车架上,既削减他们的潜在反对力量,又为吐蕃治理增添了一批必须尽力的官员。
更关键的是,以此雷霆又不失体面的方式,堵住了关于科举阻塞贵胄之路的非议,也削弱了官员对隐户政策的抵抗。
经此一事,朝堂又进入到了一种安静之中。
发财吐槽:“真是记吃不记打!隔一阵子就得收拾一次!”
长安则敏锐地抓住了这宝贵的平静期。
她迅速召集礼部吏部及国子监官员,以刚结束的省试为蓝本。结合历代选官经验。主持修订并细化科举规章。
很快,《定安科举新格》颁行天下。
其中明文规定了科目的定型,以及科举的流程,试卷糊名和誊录制正式成为定例。并且加入了回避制度和任官衔接等。
这套制度虽仍留有初创时期的些许痕迹,但其核心框架已定。
分科取士,公平竞争,务实用人,制度防腐已然确立。
长安在通晓后世成熟选官体系的基础上审时度势,结合当下实际,将非常时期的权变与博弈,锤炼成一套系统严密且导向明确的取士之法,确立科举典范之基。
终于完成了对科举制度的规范,时间也来到了被点官的进士们奔赴吐蕃都护府之时。
而最早响应号召的百姓们,早已踏上了前往边塞的漫漫长路。
在这些人去衙门开证明和路引之时,就已经被告知了迁移的路线,俱是经过朝廷精心规划的,大多是沿河谷缓坡行进,并预先设立了增补的驿站和临时安置点,提供热水和简易药物与短暂休整。
然而,当百姓们真正开始攀爬海拔,逼近青海湖以西的高原腹地时,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高原反应,开始无情地显现。
起初是轻微的头痛气短,随着海拔不断升高,症状迅速加剧。
许多人感到胸闷如堵,呼吸艰难,仿佛胸口压着巨石,呕吐眩晕食欲全无者比比皆是,体弱者和孩童情况尤为严重。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得不大幅减缓,恐慌与无助的情绪在移民中蔓延,就连随行的低地籍贯官吏和军士,也有不少同样被高反所困,自顾不暇。
就在此时,暂领吐蕃都护府诸事的郭曦,带着京中加急送来的药材和医者,赶到了移民聚集之地。
他早已将圣人的嘱托和命令牢记于心,见到移民队伍出现混乱时,也并未呵斥驱赶,而是先安抚人心,告知他们,圣人始终记挂着众人。
然后又迅速清点京中送到的装有红景天等草药的车辆,于避风处架起数十口大锅,就地煎煮。
兵士持械维持秩序,郭曦亲自监督,令症状轻微者排队领汤,症状显着者由医徒送至近前先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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