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听完了整段话，若有所思起来，就仿佛陷入什么回忆之中：“真没有想到，二十年前那件事情……居然到了今日还能回响？果然，活得长就是能看到更多事情啊。”
葛淼有些疑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灌木就这样迟缓扭曲地爬回阳光之下：“我的确知道一件事情，只是那件事情已经有些年头了，要讲起来，那还有些漫长呢……”
大约四十年前吧？
不，也可能是五十年前……那个时候海边还没有这么多穿着清凉无所事事的人类。
在那个年代，湛海市还是连仙气也没有的不毛之地。我们这些。灵草很难找到养分，在这充斥着毒蛇虫豸的海滩，老身的晚辈们几乎没有生存下去的空间。老身不忍看见它们枯萎，便收养了一大批灵草，那些孩子就像今日这些苔藓一样，生活在老身周围，依靠着老身这点微薄的灵力生存。
不光是灵草，那时候的人类活得也极其不容易。但凡来到海边的，都是要讨生活的人，他们必须驾着小船，或者扎进水里，就这么和海浪搏斗，捞一些鱼获以换取生活的粮食。
有一天，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闯进了这个洞穴，她很穷，屁股蛋上破了一个大洞，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看起来就好像野兽一样。
她家里都是渔民，那种最贫寒的渔民，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天生就是极其贪婪的，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生命地从大海手里掠夺资源和财富。
没有人喜欢平民的孩子，就像没有人喜欢扒在岩石里面的野草。因为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他们必须不择手段地从外界掠夺生存的资源。
那个女孩也是这样的。
她看见了满洞穴的灵草，就开始眼睛发亮，那是个识货的丫头，她知道灵草可以买到不少的价格，于是便扒着湿漉漉的墙壁进来了，想要采集灵草。
我们灵草行动迟缓不便，如果她真的出手要抓我们，那我是断然逃不掉的。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颗曾经受恩于我的灵草站了出来，它决然地跟那个孩子打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年幼，加上洞穴内到处都是潮湿滑腻的苔藓，那孩子摔倒了，与一颗动作迟缓的草打得有来有回狼狈不堪。
最终他们气喘吁吁，似乎在那场漫长又笨拙的鏖战中找到了理解彼此的印记——女孩意识到灵草是为了保护恩人，才会挺身而出和她战斗，而灵草也意识到，那个女孩是为了家人的生存，才会如此奋不顾身，闯入一个随时可能被海水淹没的洞穴。
他们就这样忽然理解了彼此的苦衷和牺牲，并且诞生了一种奇特的友情。
然而，最不起眼的仙草和最贫穷的女孩，无论他们的友情多么奇妙，这段被掩埋在卑微身份之下的情谊也无法让两人收获任何好处。
女孩很快长大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洞穴的位置，保守了和朋友之间的秘密，而仙草也偶尔地取下自己的叶片赠与女孩，那些叶片只能治疗简单的跌打损伤和蚊虫叮咬，是一种廉价而朴实的馈赠。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他们年轻人自然有着更加浓烈的情谊，老身只知道他们一直往来着，确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究竟一起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几年之后，有一天小灵草回来的时候十分低落，它说那个女孩哭着跟他说，自己要去结婚了，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他。女孩还叮嘱，不要来找她，因为那个男人是个赌鬼，如果让他发现了灵草的秘密，他一定会来贩卖灵草的。
就这样，他们几年都不曾见面。又过了好些年，那个女孩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了。有一天她忽然回来这里，很轻松地跟灵草说，她和那个男人离婚了，从此以后又可以一起玩了。
灵草十分高兴，但是喜悦之余，那个女孩又叮嘱了几句，说自己眼下有三个孩子要养活，需要开店做吃的，所以玩的时间比过去少了很多很多。
他们恢复了联系，也确实见缝插针地恢复了那种玩闹嬉戏，日子似乎朝着更好的方向走着。然而就在几年后，那个孩子病了，是很严重的病……
灵草哀求我能不能救救她，我无能为力。我们只是天地孕育出的灵草，与那些真正的仙草神木相比，乃是云泥之别。
那孩子很悲哀，它生命里第一个人类朋友就要在他的面前离开，这种悲痛几乎每个妖族灵族都会经历过。
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它经常偷偷溜进城市的医院里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探望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多数时候表现得特别乐观，少数时候也会哭泣，抱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有一个午后，她忽然转过头对灵草说，还有三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好想给他们做一道菜啊！
那个灵草陪伴了这么久，是第一次从自己朋友的口中听到对方要什么，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回到我身边，它请求我借给他一天灵力，让他变成朋友的样子，去给那三个孩子做一顿饭。
我们这样的植株平时是最惧怕火源的，但是为了朋友，那孩子居然克服了对火的恐惧。不过，它到底只是灵草，不知道什么精巧的烹饪手法，只是粗浅模仿着人类，用生疏的手法将一些乱七八糟的食材汇聚在一起。
那孩子当时堪称如芒刺背，他一边胆战心惊不要被三个孩子发现身份，一边担忧地看着看起来寡淡无味的浓汤。最终，他忽然想起苞芽——苞芽会让食物变得十分美味，只要他把自己身上的苞芽掐下来放下去，即使是最普通的海鲜汤，一定也会散发出人类难以想象的鲜美。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用自己最嫩最新鲜的一部分，以好朋友的身份，为好朋友最重视的孩子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只是，他一定没有想到，二十年过去，那些孩子居然还能记得那一顿乱七八糟的生日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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