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犹豫:"若天子年少,权臣当如何自处?"
荀彧叩首道:"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昌邑王,皆因社稷为重。明公但为汉之周勃,何虑后世议论?"
迁都许昌的仪式上,荀彧扶着汉献帝的车辇,听着百姓山呼"万岁",忽然想起叔父荀爽临终遗训:"士大夫者,非为一姓之臣,乃为天下之臣。"
此刻的他,既是汉室的尚书令,也是曹操的谋主,这种双重身份,将在未来十七年里成为他命运的双刃剑。
他精心设计的"奉天子"战略,表面是"匡扶汉室",实则是为士族争取政治话语权——通过汉献帝的名义征召天下名士,以尚书台为枢纽掌控选官权,构建起"汉室为表、曹氏为里、士族为骨"的政治结构。
在许昌的尚书台,荀彧构建了独特的人才生态系统。
他设立"贤良方正科",既提拔陈群、钟繇等门阀子弟,又破格任用戏志才、郭嘉等寒门士子,形成"门阀掌枢要、寒门效实务"的平衡格局。
他主持修订的《建安新仪》,规范君臣朝会、诸侯觐见之礼,使曹操集团兼具"汉臣"与"霸府"双重属性。
某次宴会上,孔融嘲讽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众人皆惊,荀彧却笑着为孔融斟酒:"文举兄素有直声,此乃朝廷之幸。"
表面是和稀泥,实则是在保护士族的"批判火种"——他深知,若连孔融这样的名士都要诛杀,曹操集团将彻底沦为军阀政权,再无"匡扶汉室"的合法性。
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进入胶着状态。
曹操写信给荀彧,称"士卒疲惫,粮草将尽,欲还许都"。
荀彧的回信如惊雷震耳:"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这封信的背后,是精密的战略部署:他提前命李通在汝南袭击袁绍粮道,让袁绍分兵救援;又通过细作,将沮授"护粮须用重兵"的建议泄露给郭图,导致袁绍仅派淳于琼五千人守乌巢;更关键的是,他说服曹操留下荀攸、郭嘉守大营,自己亲率精兵奇袭——这一安排,既稳住了军心,又避免了"主将轻出"的风险。
当乌巢的火光映红天际时,荀彧站在许昌观星台上,望着北方喃喃自语:"袁本初啊袁本初,你输的不是兵力,是人心。"
建安十七年(212年),董昭等人提议曹操晋爵魏公、加九锡。
消息传来,荀彧在尚书台的长廊里来回踱步,袍袖扫落了案上的《周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魏公"二字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爵位晋升,而是要建立一个独立于汉室的封国,是对"奉天子以令诸侯"初心的彻底背叛。
曹操请荀彧赴宴,席间指着案头的九锡诏书问:"文若以为,孤可受此乎?"
荀彧望着杯中晃动的酒影,缓缓道:"昔曹公奉天子,天下谓公为汉之周勃;今若受魏公之封,恐将为汉之王莽矣。"
曹操的脸色瞬间阴沉:"文若可知,孤今日之位,退则必为俎上鱼肉?"
荀彧叩首道:"明公若愿做晋文公,臣当以狐偃自任;若欲做齐桓公,臣愿为管仲辅之。然桓公九合诸侯,终不敢僭越周室……"
话音未落,曹操已拂袖而去。
同年十月,曹操南征孙权,命荀彧"劳军于谯"。
行至寿春,使者送来一个精致的食盒,荀彧打开一看,里面竟空无一物。
他盯着空盒良久,忽然想起《礼记》中的记载:"士死曰不禄。"
这是曹操给他的最后通牒——要么接受现实,成为曹魏的开国元勋;要么保持气节,为汉室殉道。
当晚,荀彧在驿站的烛火下写了最后一封奏疏:"伏惟陛下,诞膺天命,肇兴汉室……"
墨迹未干,他已服下毒药。
临终前,他望着窗外的北斗星,喃喃道:"叔父,我终究没做成汉家的霍光,却成了曹操的荀彧……"
荀彧的死讯传到许都,曹操沉默三日,最终下诏:"尚书令荀彧,忠心为国,着厚葬于颍川祖茔,赐谥'敬侯'。"
看似哀荣,实则微妙——"敬"乃"夙夜警戒"之意,暗含对荀彧"不识时务"的评价。
而在士族心中,荀彧已成符号:孔融的门生在他的墓碑上刻下"王佐之才,汉室之桢",太学生们自发在许都街头为他守孝三日,甚至远在益州的诸葛亮,也在《论交》一文中感叹:"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告。然皆不如文若之忠良匡弼也。"
正始四年(243年),魏帝曹芳将荀彧从祀于曹操庙庭。
当仪仗队抬着他的牌位进入太庙时, officiant 念诵的祭文里有这样一句:"佐命之功,莫大于此。"
只是不知,在九泉之下,荀彧听到"佐命"二字,究竟是欣慰,还是悲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