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将舆图放在一边,霍然起身,抓起旁边一件大氅便大步走出军帐,顶着寒风大雪向着营门处快步而去。
漫天风雪之中,一支骑兵由东至西逶迤而来,马蹄踏碎冰雪,旌旗残破漫卷,每一个兵卒脸上都携带着冻伤、装满了疲惫,但马背之上的身姿依旧挺拔,铮亮的眼眸不曾被风雪浸染,始终如刀锋一般锐利。
残破、疲惫、虚弱,是这支军队流露于外的表现。
但无论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即便下一刻战争爆发、这支军队进入战场,必然可以横扫沙场、斩将夺旗、战无不胜!
“下马!”
当先一人大喝一声,率先自马背上跳下,落地之时一个踉跄,身后兵卒紧随其后下马,一并单膝跪地、施行军礼。
“参见将军!”
薛仁贵大步上前,伸出两手将为首将军扶起,看着这张长了冻疮的年轻脸庞,用力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而后一把搂入怀中狠狠拍着对方后背,语气有些哽噎。
“干得好!没辜负大帅之信任,更未坠了我安西军之威名,千里追击、大获全胜,我会恳请大都护以安西都护府、安西军之名义,给你请功!”
从夏日里出兵追击大食溃军,一路追杀千余里至铁门关下全歼敌军,又辗转千余里前来木鹿城汇合,在足以傲视天下的功绩背后,是这一路以来的艰难险阻,其间之困难、辛酸,不足道也。
王孝杰哈哈一笑,字句铿锵、豪气干云:“幸不辱命!”
身为大唐军人,自当肩负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之使命,身负伤创也好、马革裹尸也罢,只需完成大唐军人之使命,任何功勋荣辱、生死胜败,最终都包含于这四字之内。
这便是大唐军人将生死之于度外所追求之极致功勋——不辱使命!
……
将前来汇合的部队安置下去,王孝杰洗了个热水澡由随军郎中简单处理一下身上的冻疮、伤处,换了一套棉衣之后来到军帐与薛仁贵相见,商议此后行军之计划。
桌子上摆放了几个小菜,薛仁贵将酒壶从热水之中取出,看着温热的酒水斟入杯中被王孝杰一饮而尽,顿时心疼不已,嚷道:“你可慢点喝吧!大雪封路北边的辎重已经很久未能送来了,这点酒还是我平素舍不得喝攒下来的,你这么个喝法儿两天就给喝没了!”
“嘶!”
王孝杰被烈酒辣得啧啧嘴,满足的吐出一口气:“还得是太尉啊,当初怎地就能想出这种蒸馏之术?如此烈酒不被朝堂之上那些个吟风弄月的大臣们所喜,却是咱们这种军伍之人的最爱!”
军人讲究一个杀伐果决,最是喜欢物欲之上的刺激,大口酒、大口肉,刺激猛烈才是最好,似那等绵柔的黄酒只适合花前月下浅斟慢饮,美人膝上畅谈阔论,哪里有半分铁血征伐之气……
薛仁贵点点头,喝了口酒,问道:“军中阵亡者几何?”
王孝杰情绪瞬间低落,垂着头语气低沉:“阵亡之军卒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阵亡于两军阵前就不说了,马革裹尸乃吾等军人之荣耀,但自吐火罗歼灭敌军之后一路向西而来,路途之中溺亡、冻毙者九十四人,吾无颜相对也。”
自吐火罗沿着乌浒水一路向西,河畔无路尽是沼泽,军队行走其中时不时便有战士、军马陷入其中瞬间灭顶,救援稍有不及便消失无踪,行走极其艰难,导致行军速度减缓,未能在冬日来临之前抵达木鹿。
而在冬日来临之后,屡屡降下暴雪导致河道被掩埋于雪下,军队动辄踩碎浮冰坠落河中……
抹了把脸,灌了一口酒,王孝杰挤出一个笑容,慨然道:“瓦罐难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纵使埋骨异域、战死他乡,能够缔造华夏历史前所未有之远征胜利,死亦无憾!”
言罢,拍了拍身上的棉衣,脸色满是欣喜与赞赏:“要不还得说咱大帅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当初栽植棉花、脱籽纺线织布,都以为太尉为了赚钱。可现在才知道这棉布、棉衣在这寒冬腊月里简直就是保命神器,若不是在吐火罗休整之时收到可散城那边最后运来的辎重补给当中有这些棉衣,末将麾下这几千人马怕是没几个能活着走到此地。”
自古以来,即便是华夏政权最为鼎盛之时也始终未能真正征服北海之地,更未越过天山向西、向北扩展领土,其原因便是难以渡过严寒、不能常年驻扎,天纵奇才如霍去病也不过是一击即退。
但现在有了这种用棉花填充其间的衣物,却能在冰天雪地之内保持体温,常驻极北之地再不是奢望。
薛仁贵点点头:“太尉平素之行为好似无迹可寻,看上去甚至异想天开、难以捉摸,但往往不久之后才能发现其中之高瞻远瞩,无形之间便已经完成某种布局,这一点,朝野上下无人可比。”
他的军队之中一样有着充足的棉衣供应,这一路追击而来,大食军队在冬日里大雪之下冻毙无数,尸体布满路边,但安西军因为寒冷而冻死的兵卒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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