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春雪初融,冻土松软,溪水开始叮咚作响。
村塾外的空地上,十几个孩童围成一圈,手里攥着刚削好的麦秆哨子,鼓着腮帮子比试谁吹得最响、最久。
风里还带着刺骨寒意,但孩子们的热情早已烧穿了残冬。
他们要挑战的是军中流传下来的《破雾令》——一支据说能驱散迷瘴、唤醒沉睡将士的古调。
麴云凰站在不远处的柴垛旁,抱着双臂静静看着,眉眼微敛,嘴角却藏着一丝笑意。
这曲子她再熟悉不过。
当年父亲领军出征前夜,三万铁甲齐奏此调,声震九霄,连天上的星斗都似为之动摇。
如今它被简化成了童谣般的节奏,在稚嫩唇齿间磕磕绊绊地流淌,像一捧未淬火的铁水,炽热却不成型。
“下一个,阿木!”塾师喊道。
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怯生生站出来,脸蛋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捏着那根最长的哨子——那是麴云凰亲手为他打磨的,孔位比别的孩子多一个半音。
他深吸一口气,哨音响起。
起初还算平稳,虽断续却守住了主旋律。
可到了间奏转折处,气息不继,音阶骤然滑落,竟在混乱中即兴哼出一段古怪音节——短促、低频、带着奇异的震颤,仿佛某种古老机械在体内缓慢启动。
那一瞬,天地无声。
远处山坳间,一座废弃驿站的破窗后,一名须发花白的老驿卒猛然抬头,浑浊双眼骤然清明!
他耳道深处嵌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青铜细管,此刻正嗡鸣不止,如琴弦自振,将那段杂音完整录下!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这不是偶然走调……这是“帝王心音校准频率”!
静音阁最高密档中的禁忌之音,唯有当权者接受“灵枢灌顶”时才会被动激发的共振波形!
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北疆牧童口中?!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抓起墙角的包袱就要逃,可门扉未开,三支黑羽短箭已钉入门框,呈品字形封死出路。
窗外,四个身披灰袍的身影悄然浮现,袖口暗绣银线凤纹——巡音卫,到了。
老驿卒瘫坐在地,手中铜管仍在微微震颤,像是不肯放过刚才那一秒的真相。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别院,牛俊逸正伏案疾书。
烛火映着他清俊而冷峻的侧脸,案上摊开数十份密报,标题皆是触目惊心:“梦语案·河东府幼童夜啼‘粮仓无米’”、“童谣纪·江南七童同唱‘老爷吃人皮’”。
他指尖停在最新一份简牍上,瞳孔骤缩。
——《北疆哨童误奏异音,疑似触发静音阁残党感应机制》。
他迅速调出近三个月所有相关记录,以地理经纬与事件类型交叉推演,又引入灵犀幻音诀的能量波动模型进行比对。
最终,一幅诡异图谱缓缓成形:凡涉及贪腐、瞒灾、私刑之地,孩童梦境呓语或即兴哼唱中,竟频繁出现一种特定音频震荡——其波形曲线,与灵犀幻音诀激活深层记忆时引发的脑波共振,吻合度高达九成!
烛火猛地一跳。
牛俊逸缓缓靠向椅背,眼中寒光如刃。
原来如此……不是术法残留,也不是神秘传承。
而是当一个地方的苦难积压到极致,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便会通过最原始的声音,从一代人的潜意识里“渗”出来。
而孩童,正是最纯净的共鸣体。
他们不懂阴谋,却能听见沉默下的尖叫。
他提笔写下一行朱批:“绘《童音图谱》,标记异常区域,列为‘无声清弊’优先目标。”
墨迹未干,窗外掠过一道黑影,轻轻放下一只竹筒——来自北疆的急信。
信中只一句话:“《井底姐姐》已传七村,词出自然,非我授意。”
牛俊逸凝视良久,忽然低笑一声,吹熄了蜡烛。
而在北疆村落,天刚蒙蒙亮,麴云凰就已在村口老槐树下摆好了陶鼓和竹板。
她昨夜没睡,把孩子们昨天随口编的几段小调重新梳理,拆解韵脚,悄悄调整了转音位置,既保留原味,又让情绪更易传染。
“今天我们不比赛,”她蹲下身,对一群睁着大眼睛的孩子们说道,“我们来编新歌。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哪怕只是‘娘我想吃饭’,也值得让全世界听见。”
孩子们欢呼起来。
第三日清晨,《井底姐姐》已在方圆数十里的七个村落传开。
歌词天真却锋利:“井底姐姐不晒太阳,爹说她偷粮食,可我们也没饭香……屯田官家锅冒烟,草根磨粉咽三遍。”
没有人教过他们这些话。
可当一个老人总在饭桌上沉默,当母亲深夜偷偷数药丸,当冬天的雪盖住了一整片空粮仓——这些事,终究会在孩子的梦里长出旋律。
麴云凰听了一遍,点点头,唤来商队首领,递上一张抄录好的乐谱。
“带回去,交给中原的茶楼酒肆,就说——”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南方,“此调出自北疆,不知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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