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母亲突然打来视频电话。镜头里她脸色蜡黄,背后的蒙古包挂着成吉思汗像。"其其格要结婚了,"她声音虚弱,"你们...回来吗?"
我还没回答,林岚就凑进镜头:"妈,您脸色不好?"
"草原上闹流感,"母亲摆摆手,"不碍事。"
挂掉电话后,林岚反常地主动提议:"要不回去几天?正好散心。"我惊讶地看着她,她补充道:"其其格从小照顾你,不去不合适。"
订机票时,我发现林岚在偷偷查询"孕妇乘机注意事项"。这个倔强的都市女孩,正在笨拙地学习融入我的世界。
出发前夜,我们带着小慕岚去商场买礼物。林岚在儿童区挑了套蒙古族娃娃,结账时突然干呕。售货员递来纸巾,善意地问:"几个月了?"
"四个月。"林岚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即僵住——她对外一直说才两个月。
回家路上她异常沉默。快到家时突然说:"公司人事今天找我,说如果主动辞职,可以保留股票期权。"
我急刹车,轮胎发出刺耳摩擦声。"他们这是变相逼迫!"
"我知道。"她望着窗外,"但算下来...期权值七十多万。"
我们沉默地坐在车里,直到小慕岚在后座哭闹。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已经让我们体会到生活的重量。
其其格的婚礼在草原深处举行。当我们的车驶入牧场时,远处传来马头琴声。林岚这次没带消毒喷雾,只是给小慕岚戴了顶遮阳帽。
母亲穿着崭新的宝蓝色蒙古袍迎上来,却比视频里更憔悴。她抱着小慕岚亲了又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拍着她的背,摸到一把骨头。
"妈,去医院看看吧?"我忍不住问。
"草原上的病,医院治不好。"她摆摆手,却偷偷把带血的纸巾塞进袖口。
婚礼上,林岚破天荒吃了两大块手把羊肉。当新娘捧着银碗敬酒时,她甚至抿了一小口马奶酒。"没事,"她对担忧的我笑笑,"问过医生了,少量没关系。"
夜深时,我发现母亲独自跪在蒙古包外的敖包前祈祷。夜风吹起她的白发,像团将熄的火焰。我走近时听见她在用蒙语念叨:"...再给我三年...看到孙子长大..."
回深圳的飞机上,林岚突然说:"你妈情况不对。"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放大——某张合影里,母亲手腕上露出医院腕带的一角。
"回去就接她来深圳检查。"我握紧她的手。
可命运没给我们这个机会。返程第三天凌晨,其其格的电话如惊雷炸响:"姑妈晕倒了!医生说...可能是脑梗..."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发抖。电话那头,其其格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妈一直喊你的蒙古名...说想见孙子最后一面..."
最后四个字像刀扎进心脏。我转头看向婴儿床里熟睡的小慕岚,和林岚微微隆起的腹部,突然被巨大的撕裂感击中——我的根在草原,而我的枝叶已在深圳生长。
林岚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看着我。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订机票吧,"她说,"全家一起回去。"
我愣住了:"你孕检..."
"可以请深圳的医生远程指导。"她已经拿起手机查询航班,"你妈...需要见孙子。"
这个曾经对草原百般嫌弃的都市女孩,此刻眼神坚定得让我鼻酸。我抱住她,闻到她发间残留的马奶酒香。
"还有,"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告诉你妈,她会有两个孙子。"
我浑身一震,松开她:"你确定?"
"NT检查时医生暗示的。"她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本想等确定性别再说..."
当天下午,我们仓促收拾行李。林岚列了张长长的清单,从便携氧气瓶到孕妇营养包。王姨闻讯赶来,带来一罐自制的酸梅汤:"岚岚孕吐时喝。"
临行前,林岚突然去了趟公司。回来时手里拿着辞职信和一份文件。"谈妥了,"她把文件递给我,"期权保留,但明年才能兑现。"
我看着她工作七年的办公大楼,想起她曾如何骄傲地带我参观她的独立办公室。现在为了家庭,她亲手按下了职业生涯的暂停键。
去机场的路上,小慕岚一直哭闹。林岚耐心地哄着,哼的还是那首蒙古摇篮曲。我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母亲寄来的包裹——那包所谓的"助孕药"。
药包拆开,里面是晒干的苁蓉和一小块用哈达包裹的骨头。附着的蒙文纸条上写着:"给巴特尔的媳妇,愿长生天赐福。"
"这是什么?"林岚好奇地问。
"草原上的...祝福。"我没告诉她,那块骨头应该来自祭祀用的羔羊,在传统里象征血脉延续。
飞机穿越云层时,林岚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扇形阴影,嘴角还沾着早上吐过的酸水。我轻轻擦掉那点痕迹,想起母亲常说:人生像马群,总要有人引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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