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杨广的嘶吼带着哭腔,全然不似三日前巡幸北塞时的帝王威仪,"四十一城!他们破了四十一城!"
萧瑀跪地时才发现左肩中箭。他生生折断箭杆,从怀中掏出沾血的羊皮地图:"雁门城墙高不过三丈,但突厥人没有云梯,全靠尸体堆坡强攻。臣算过,现存粮草仅够七日,而勤王军最近的河东兵马也要十日才能赶到。"
"你是来给朕算死期的?"杨广一脚踢翻鎏金香炉。
"陛下请看。"萧瑀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地图上画出两道弧线,"阴山南麓的始毕可汗牙帐在此,其妻义成公主的毡房却在此处。若能让信鸽穿过突厥大营……"
"那女人早成了胡虏之妻!"
"可她终究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萧瑀突然提高声量,惊得赵王放声大哭,"当年陛下命她远嫁和亲,不正是为了今日?"
角楼倏然死寂,唯闻关外战鼓隆隆。杨广松开颤抖的手,赵王的玉佩在地面摔得粉碎。良久,他哑着嗓子问:"第二策呢?"
"向全军许诺罢征高句丽。"
"放肆!"杨广猛地起身,冠冕玉珠簌簌作响,"区区太守竟敢……"
"陛下听这喊杀声!"萧瑀突然拽着杨广扑向箭窗。下方瓮城内,十几个隋军正用长矛将同袍尸体推下城墙——新鲜的尸首转眼就成了突厥人的攻城阶梯。"守城士卒多征自辽东,他们的父兄都死在辽水!若不浇灭这腔恨火……"
一支火箭擦着杨广鼻尖钉入梁柱。火光照亮帝王惨白的脸:"拟诏吧。"
子时三刻,烽火台。
萧瑀咬破指尖,在诏书末尾添上"凡守城将士,皆免赋三年"。血珠晕染了"罢征高句丽"五个朱砂字,像一串未干涸的泪。义成公主的信鸽刚腾空,突然被突厥人的鹰隼截住,雪白羽毛混着血雨飘落城垛。
"再放!"萧瑀夺过侍卫的角弓,三箭连发逼退苍鹰。第二只信鸽趁隙钻入云层,尾羽系着的金铃在月光下一闪。
第五日黎明,粮仓告罄。
守军开始煮食皮甲。萧瑀立在女墙后,望着突厥大营连绵百里的篝火。身后传来宇文述阴冷的声音:"萧太守好计策,不知那鸽子是成了烤禽,还是成了野粪?"
突然,东北方地平线腾起烟尘。一队梳着突厥辫发的骑兵冲破晨雾,为首的妇人高举大隋旌旗,怀中婴儿哭声清亮——正是义成公主遣来的救兵!几乎同时,城南山谷响起震天鼓声,河东军的赤旗如血潮漫卷。
"援军!是援军!"城头爆发出哭嚎般的欢呼。饿了三日的士卒竟抡起石杵,将刚爬上城头的突厥兵砸成肉泥。
庆功宴上,杨广醉眼扫过萧瑀染血的绷带。
"听说时文那日连放十八只信鸽?"帝王把玩着夜光杯,"若义成公主没有念旧,若李渊的河东军迟到半日……"他突然捏碎酒杯,琉璃刺破掌心,"你猜史书会怎么写?'萧瑀陷君父于死地'?"
萧瑀望着鎏金柱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折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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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四:河池夜雪
河池郡衙的冰棱垂在檐角,像一柄倒悬的剑。
萧瑀裹着半旧的青裘推开窗,见驿卒正往告示墙贴黄麻纸。纸边还粘着未刮净的前诏——"征辽东民夫十万"。寒风卷着碎纸掠过他掌心,竟辨出半行血指印。
"使君,粥棚又闹起来了!"主簿踉跄闯入。
三十里外粥厂早被灾民踏破,有人从锅里捞出观音土捏的团子,嘶吼声震得棚顶积雪簌簌:"朝廷连赈灾粮都掺泥!"萧瑀解下腰间玉带掷给主簿:"速去当铺换粟米。"
"这可是皇后娘娘所赐……"
"快去!"
当夜赈粮入仓,萧瑀独自提灯巡视。忽见粮车缝隙渗着黑渍,以指蘸尝竟是苦咸——底层麻袋全浸了盐水。
"难怪白日卸车时,民夫个个不敢直视。"他冷笑,灯影在仓廪墙壁上剧烈摇晃。杨广三征高句丽后,大隋早已蛀满这般虫豸:运粮官往米中掺沙增重,郡守往盐里兑灰充数,连他冒着风雪救下的三百流民,第二日便被抓去充了辽东兵役。
烛芯"噼啪"爆响,他展开李世民密信重读:"……今主上巡幸江都,弃中原如敝履。长安米价斗值三百钱,人相食之际,唐公日散私仓三百石。"信尾一滴墨痕氤氲,恰似雁门关城砖上的血。
腊月廿三祭灶夜,有胡商叩响郡衙角门。
"使君可识此物?"来人从裘衣夹层捧出金错刀,刀柄刻着独孤氏族徽——正是萧瑀亡母遗物。当年独孤皇后赐给幼妹的嫁妆,天下唯他与李渊各持一柄。
"唐公让某带话:独孤家宴那坛桑落酒,还埋在晋阳宫老槐树下。"
萧瑀攥紧金错刀,忽听城外哀哭声大作。
竟是郡兵在驱逐流民:"奉宇文大人令,河池不留饿殍!"雪地里老妇紧搂孙儿,怀中婴儿已冻成青紫。萧瑀解裘覆于婴孩身上,转头对胡商惨笑:"且待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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