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业十四年:瓦岗寨的月光
黎阳仓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王小山蜷缩在断墙下,咬着一块冻硬的粟米饼。饼渣簌簌落进甲缝,他想起三日前童山脚下那场恶战——宇文化及的骁果卫像疯兽般扑来,箭矢穿透盾牌时,他竟恍惚听见了家乡碾麦的碌碡声。
“王队正!李公中箭了!”嘶吼声撕裂夜幕。
王小山跃上马背,见李密的枣红马正被敌军围困。他挥刀劈开一名金狼卫的咽喉,血溅进眼里,视野一片猩红。混乱中,一柄长槊刺向李密后心,他下意识横刀格挡,刀刃“锵“地崩出豁口。斜刺里忽有铁锏扫来,将敌将头颅砸得稀烂——是秦琼。
“谢了!”李密伏在马背上喘息,箭杆还插在肩胛。
“谢个屁!”王小山抹了把脸,血与汗凝成冰碴,“魏公若死了,兄弟们这仗白打。”
回营时,月光如霜。瓦岗军的尸首堆成小山,民夫正用草席裹尸。王小山蹲下身,从一具少年尸体怀中摸出半块胡饼。饼上还沾着牙印,他想起洛阳来信:妻子产子那夜,县吏踹门催缴“自备弩机钱“,襁褓里的铁牛哭哑了嗓子。
“校尉大人,魏公有赏!”传令兵捧来铜鱼符。
王小山摩挲着符上“忠武校尉“四字,突然冷笑。七年前在辽东,麦铁杖的断臂也曾压着同样一枚符。月光下,他解开皮甲,露出腰间溃烂的箭疮——这是第三次晋升,每次都用同袍的血浆黏合官阶。
仓城外忽然响起号角。王世充的江淮兵如黑潮涌来,魏徵的谏言早被马蹄踏碎。王小山抓起长矛,却发现矛柄已裹满层层麻布——都是战死弟兄的裹尸布。
“活到头了。”他啐出口血沫,却听见身后有人低语:“降了王世充,至少能领双份粟米。”
月光陡然晦暗。瓦岗寨的旗杆轰然折断,像极了当年雁门关外隋炀帝的龙纛。
三更时分,王小山脱下瓦岗军的赤帻,混入流民队伍。经过洛水时,他摸出铜鱼符掷入河中,符上“忠武“二字在水面一闪即逝。
东方既白,他望着长安方向喃喃:“铁牛,千万别碰这吃人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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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武德九年:玄武门的阴影
六月初四的蝉噪闷在云层里,像浸了油的棉絮。王小山摘下头盔,让夜风吹散发髻里的汗腥。禁苑北门的望楼上能窥见太极宫飞檐,朱雀大街的梆子声遥遥荡来,惊起槐树枝头栖着的寒鸦。
“校尉,右监门卫传令——今夜戌时三刻落钥后,不得放箭楼戍卒轮换。”亲兵递来的铜符还带着体温。王小山摩挲着符上“玄武“二字,想起三日前北衙禁军突然调防,秦王麾下的尉迟恭带着三百玄甲军驻进了海池边的临湖殿。他低头系紧胫甲,甲片缝隙里还卡着去年平刘黑闼时的河北红土。
子时的更鼓刚响过第一声,宫墙内突然爆出马匹嘶鸣。王小山攥住弩机跃上女墙,望见玄武门方向腾起火光,隐约有铁器相击声顺风飘来。值夜的年轻府兵要解弓囊,被他厉声喝止:“没见传令烽燧?今夜长安城九门,只准进不准出!”
潮湿的夜风送来血腥味。
禁苑南墙根闪过人影,是个披头散发的东宫卫士,护心镜裂作两半。王小山认出那人左臂系着白麻——三日前太子为故太子妃齐氏服丧,东宫皆缠孝带。那逃兵跌进蒺藜丛时,腰间的鎏金蹀躞带扣滚到他靴边,刻着“武德五年少府监造“。
“校尉,要不要...”亲兵比了个抹脖的手势。
王小山盯着带扣上凝固的血渍。大业八年征辽时,他在萨水见过同样的眼神——濒死的野兽混着恐惧与不甘。他抬脚将带扣踢回蒺藜丛:“滚去承天门,就说禁苑没见活物。”
寅时三刻,海池方向飘来笙箫声。晨雾中十二艘彩舫破开浮萍,太上皇的龙舟缀在队尾,船头羯鼓压不住船尾宫娥的啜泣。王小山望着桅杆上未及撤下的端午五毒幡,忽然想起老家端阳采艾草的妻子。去年此时他在洛水畔剿王世充残部,河岸芦苇丛里也飘着这样的褪色幡旗。
“圣人口谕!”传令官马蹄踏碎薄霜,“秦王殿下即太子位,原东宫、齐王府属官,限三日赴吏部勘验告身!”
赏赐的二十匹绢帛堆在营房时,王小山正用磨刀石蹭去靴底血块。亲兵啧啧抚摸绢上“益州重连“的织纹,他却盯着案头新颁的《拣点府兵诏》——“骁勇者擢为越骑,余者充步兵“。窗缝漏进的光斑爬过“年二十简入,六十而免“的字样,像一条吐信的蛇。
“校尉,秦王府送来羔羊酒......”
“分给昨夜守垛口的弟兄。”他打断亲兵,从怀里掏出半块硬胡饼。饼里掺的麸皮扎着喉咙,让他想起雁门关那些吞观音土胀死的民夫。禁苑槐花簌簌落在绢帛上,恍惚间变成辽东城头的雪。
次日换防时,他在永安门撞见押解俘虏的囚车。曾经耀武扬威的东宫率更丞王晊蜷在笼角,官袍被撕成布条,露出背上溃烂的杖痕——那伤口的形状王小山再熟悉不过,大业七年他在涿郡督运粮草时,杨玄感的叛军也曾这样鞭挏逃役的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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