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正月十六,工部衙门的朱漆大门刚推开,一股混合着松烟墨与铜锈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朱厚照身着青布常服,头戴六合一统帽,故意将火漆印露在袖口,目光扫过廊下新立的「考工院驻工部办事处」木牌。牌子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凿痕,与太学外墙的凿痕如出一辙——那是三日前太学生员用镗刀刻就的,却被杨廷和要求「嵌入《营造法式》卷首图示」。
「陛下,工部尚书林瀚已在铁作局恭候。」张忠低声禀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新佩的「验铜权」——这是朱厚照为制衡杨廷和,特赐给亲信宦官的「技术监察」信物。
铁作局内,七十二座熔铜炉正喷吐着淡青色火焰。林瀚身着三品孔雀补服,却在袖口缀着块粗布补丁,上面用金线绣着「敬事」二字——这是他在南京工部时养成的习惯,借此向士大夫表明「务实不务奢」的姿态。「陛下请看,」他指向炉中翻滚的铜汁,「这是南京龙江船厂改良的「双层锻打法」,铜料纯度可达九成一。」
朱厚照盯着铜汁,忽然想起去年漠南战役中炸膛的火铳——那些劣质铜料正是出自林瀚任内的工部。「纯度够了,」他叩了叩炉壁,「但朕听说,南京匠户脱籍需额外缴「礼法银」?」
林瀚瞳孔微缩,手中的验铜片险些滑落。所谓「礼法银」,实为他在南京设的「匠籍脱籍附加税」,美其名曰「尊礼赎身」,实则是对匠人积分制的变相盘剥。「回陛下,」他迅速调整表情,「匠户脱籍事关四民秩序,需经翰林院「技术伦理」审查,收取银两相当于……」
「相当于给士大夫的「封口费」?」朱厚照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太学「晷影矩尺」——尺身以精铜打造,正面刻着《周髀算经》「七衡六间图」,背面圭表刻度对应十二节气日影长度,滑动游标可测算勾股数,「太学算学科生员用此尺核计铜料损耗,南京匠户脱籍成本比京城高三成。林爱卿在南京推行的「匠班银折征」,怕是让匠户负担增重了吧?」
炉中火光映得林瀚脸色青白。他当然知道,所谓「礼法银」不过是杨廷和默许的「软约束」——通过提高脱籍门槛,既避免匠人冲击士大夫阶层,又能为工部创收。「陛下明鉴,」他忽然指向远处的太学生员,「这些算具虽精,但若没有翰林审定的《算学正统疏》,如何确保匠人不会用算具算出「悖逆之术」?」
朱厚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太学生员正用晷影矩尺核计铜料损耗。矩尺竖臂投射的日影落在「勾股容方」格纹上,横臂滑动至「冬至晷影」刻度时,铜料螺旋升角与《营造法式》筑基参数恰好吻合。「林爱卿是说,」他冷笑,「匠人用矩尺算出铅砂含量,也是「悖逆」?」
这时,王巧儿带着陈大锤闯入,两人衣襟上的「工」字徽章还沾着铜屑。「陛下,」王巧儿展开《工部铜料损耗实勘录》,晷影矩尺在她手中转出清脆的滑动声,「按太学矩尺测算,南京铁厂每月多报损耗铜料三千斤,其中两千斤流入私铸作坊——」她忽然看向林瀚,「这些铜料,怕是用来铸「火德」铜符篆了吧?」
林瀚的孔雀补服微微颤动,他没想到王巧儿竟敢当面揭破。去年周洪谟倒台后,「火德」神权叙事虽遭重创,却仍有士大夫暗中用废铜铸符篆牟利,而南京正是重灾区。「王女史慎言,」他强作镇定,「铜料损耗乃工部旧例,若事事都用矩尺核计……」
「旧例?」朱厚照猛地起身,炉中铜汁飞溅,在他常服上烫出焦痕,形似《河图》洛书点位,「去年山西匠人试铸火铳,因铜料掺铅炸膛十七人,你说这是不是「旧例」?」他掷出锦衣卫密报,「密探报称,南京李记铜坊用你的「火德验铜法」铸劣质铜器,铅砂含量五成二!」
铁作局内温度骤降。陈大锤握紧镗床模型,镗刀上的螺旋纹与神锐铳膛线如出一辙。他知道,此刻每一次矩尺的滑动,都可能决定匠人阶层的命运。「陛下,」他忽然开口,「匠人不要翰林朱批,只求按《梦溪笔谈》「锻钢法」铸铳,使子弟免于炸膛之祸!」他扯开衣襟,露出内衬的「铁骨铜衣」——那是宋代《金明池争标图》中工匠的护心甲样式,甲片缝隙间隐约可见「工」字暗纹。
「但求什么?」朱厚照盯着他腰间的铁锚纹围裙,那是铁锚会的旧符号,却被杨廷和要求「绣在内衬」。
「但求矩尺能直呈天听,」王巧儿接过话头,将晷影矩尺放在朱厚照掌心,矩尺边缘的「二分二至」刻度与他袖口的火漆印形成奇妙呼应,「而不是先经翰林「转译」。」
林瀚忽然意识到机会来了。他扑通跪地,额头触到冰冷的砖面:「陛下,匠人欲绕过翰林直达天听,此乃「干政」之兆!若算具脱离礼法约束,恐开「以技乱制」之端……」
「够了!」朱厚照踢翻脚边的验铜炉,火星溅在林瀚补丁上,烧出焦洞,「朕命你官复原职,不是让你继续用「旧例」搪塞!」他转向张忠,「传旨:即日起,匠户脱籍只需通过考工院技术考核,无需额外「礼法审查」。太学矩尺测算结果,可直接呈朕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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