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在敲打车窗，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咚。
全易琪在微弱的“噪音”中渐渐回过神，双目逐渐聚焦于眼前黑色的玻璃窗。
黑色玻璃倒映出她的模样，以及坐在另一侧的韩韫天。
刹那间，二人在车窗中视线交汇。
全易琪移开目光，看向另一边正用指骨敲击车窗的韩韫天。
“怎么了？”她问道。
“啊？没啥事，闲得无聊而已。”韩韫天停下动作，把头转向另一边，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在车内半躺，看似又自在又拘束，像困在笼子里扇动翅膀的蝴蝶。
外面的风不大，可十月的夜总有出乎意料的寒冷，再加上越是接近墓园越是觉得阴冷。
车子里没开暖气，韩韫天瑟瑟颤了两下，“大半夜去墓园的人很少见，你要去祭奠谁？”
全易琪没有说话。
见状，韩韫天道：“那按江湖规矩来吧，我先说。我呢，是要去瞧一瞧一群死掉的倒霉蛋。那些人没有身份，就连墓地都只能买在最便宜的角落。”
全易琪问：“他们是你的朋友？”
韩韫天故作深情地摸着胸口，口吻愉快，“怎么可能呢，如果是朋友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不难看出，她现在一点儿也不伤心。
既然不是朋友，就更不可能是家人。
全易琪揣测道：“这么黑的天，你独自去祭奠陌生人？”
韩韫天耸耸肩，“你不也一样？”
从全易琪疑惑的表情中不难看出她不认同这种说法，她反问：“我们怎么会一样呢？”
“那说来听听。”歪着脑袋，韩韫天饶有兴趣道。
全易琪笑了一声，“还用说吗？难道我可以用意念控制方向盘吗？”
“我不是指那个。”韩韫天贱兮兮地笑，“怎么紫之苑的学生听不懂吗？”
车子越往上开，路面就越是崎岖。
稍稍颠簸的车内，韩韫天很安静，静静等全易琪开口。
不知怎么的，上一秒还好奇的她，下一秒忽然“哎哎”两声，说是要聊点别的。
正愁没什么话题，斜挎包里手机提示音一响，韩韫天拿起一看，是她哥发来的一张图片，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把屏幕转向全易琪，说道：
“给你看看稀奇事，竟然有植物异形！”
全易琪态度平静。
韩韫天从她的反应中猜出一二，“看来你见过。”
全易琪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像是故意，韩韫天松开握着手机的手，在全易琪的目光跟着手机一同下落时，趁机用手指戳在对方的脸颊，“哇哦，真的跟面包一样软。”
面对他人的无礼，全易琪从不是息事宁人的类型，但这一次，她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轻轻推开别人的手，又一次望向窗外。
车子颠了一下，这片区域灯光微弱，车内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轮廓。
蓦地，全易琪开口道：“是去看我的母亲。”
撑着下巴，韩韫天侧头看她，“我不信耶。”
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全易琪没有回头，垂眸问道：“为什么？”
韩韫天心直口快道：“这还用问为什么！那块墓园比起其他地方便宜得多，不就因为以前是乱葬岗吗，谁家好人会把家里人放那啊。”
全易琪回过头，贝雷帽下那双琥珀色眼睛微微泛红。
她们从未在对话中直视过对方的眼睛，这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
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韩韫天别过头，玩笑道：“我懂了你们家是暴发户，可惜阿姨死得早没赶上享福的日子。”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可出手的不是全易琪，而是韩韫天。
甩了自己一巴掌后，又用脑袋去撞前面的座椅，撞得砰砰响。
她的声调降了许多，能听出愧疚与歉意，“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嘴欠。”
全易琪笑出声，澄澈的双眼弯起动人心弦的弧度，“你这么容易上当啊。”
懵了一两秒，韩韫天顺着给出的台阶往下走，“哇哦，你演技真好。”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上最后一段路，在差不多的位置停下。
这里并不是墓园的入口。但里面的路太窄，倒车不方便。所以来往这里的人，通常把车停在这附近。
韩韫天先全易琪一步下车，从挎包里掏出几包老鼠药，顺着最深处的第一个斜坡一直向上，撒了一路，直到最后一个斜坡。
她脚步轻盈而敏捷，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喂——”她在高处朝全易琪招手。
这里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是那辆停在外面的轿车，明亮的远光灯照亮了许多地方。
灯光下，她挥手的剪影，真正如同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全易琪被莫名的情绪带动，笑着向韩韫天的位置伸出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臂和手指是平常的好几倍，刚好够到韩韫天。
影子捏住韩韫天的衣领，那人也配合得假装被提起来。
全易琪笑了一声，忽的想起虚无幻。
她曾经察觉虚无幻并不擅长与同性相处，大抵是没什么女性朋友。
可是自己呢？
在这方面上和虚无幻是不一样吗？
风吹走头上的贝雷帽，打断她的思绪。
为避免头发缠绕在一起，她暂时朝向风涌来的方向。
贝雷帽落到跳起的韩韫天手上，她斜着跑下来，遇见没有路的地方就只管跳下来。
她笑得很是开心，像永远不会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又像是永远不会被乌云掩盖的光。
韩韫天从高处跳下来，落地时挎包发出的声音很沉闷。
略过吓了一跳的司机，她笑声灿烂地走到全易琪的身旁，随手把贝雷帽丢到后者手里。
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至于分别的招呼，刚刚已经打过了。
全易琪定定地望着韩韫天离去背影。
半晌过后，那像气泡水的声音再一次渗进韩韫天的耳朵。
“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一程！”
两只手放在口袋里取暖，韩韫天稍微放慢脚步，冲迎面而来的风大喊：“不顺路！”
风将回答带给全易琪，扬起的发丝滑过她微抿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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