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梢尖划过第三遍,那处如冻僵藤蔓般的结节竟像冰雪初融般渐渐软化——方才还紧绷如弓弦的筋肉,此刻松快得能随呼吸轻轻起伏。农妇盯着自己的手,惊觉柴胡嫩梢的长度竟与她右胁的滞塞区域等长,茎秆上的节疤,正对着她方才疼痛的期门穴:“像是有股清风从肋骨缝里钻出来了……”她话音未落,碗中药汤表面的浮沫突然裂开,柴胡的根须在汤中舒展,竟形成个类似人体肝经的图案,倒映在她眼中,与记忆里冬至那日田间冻裂的土缝重合。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医馆,阿林已将柴胡叶揉碎在粗陶碗里,青碧的叶汁混着陈年黄酒的琥珀色,蒸腾的热气在碗口聚成细小的漩涡——那是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在酒液中旋转,每道锯齿都像微型的针刀,泛着草木与酒浆交融的凛冽。叶承天捞起把碎叶:“你看这锯齿,”他用竹筷轻点叶缘,“如匠人锻打的细齿刀,专破结滞的气团。”农妇将药糊敷在期门穴时,立即感到清凉的刺痛感顺着肋骨缝隙扩散,柴胡叶的青苦混着黄酒的辛辣,顺着指腹渗入,像有无数小针刀在轻轻松解冻住的筋膜。
“期门属肝,黄酒行血,”叶承天看着药糊在穴位处凝成青碧色的薄痂,“以叶为针,以酒为引,正是‘木得金制而条达’。”当他将柴胡叶柄按在期门穴时,农妇猛地一颤——叶片的主脉竟与她肝经的走向严丝合缝,残留的叶汁顺着叶脉滑入穴位,凉津津的触感直透胁下,原本如棉絮塞着的滞塞感,竟像被春风吹散般迅速消退。
药碗里的柴胡碎叶随着热气浮动,锯齿时而相扣,时而分开,恰似人体肝经气血在药气引导下重新归位。农妇望着自己逐渐舒展的眉头,忽然想起冬至劈柴时,冻僵的斧头柄磨得虎口发麻,而此刻期门穴的清凉,恰似那时漏掉的肝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当她将手贴在胁下,触到药糊里的柴胡锯齿,竟比任何膏药都更贴合,那些曾被冻气滞塞的经络,此刻也像被春雨浸润的竹枝,重新有了柔韧的生机。
医馆外的冰棱不知何时化作细流,顺着竹篱滴在新萌的野草上,发出“嗒嗒”声,与药碗里黄酒挥发的“滋滋”声应和,恍若草木与人体的经络在暖阳里合奏。叶承天收拾药碗时,发现农妇腕间的太冲穴处泛着淡红,那是肝气疏泄的征兆,而碗中残留的柴胡碎叶,锯齿上竟凝着细小的结晶,状如她初诊时胁下的条索状结节。
“明日此时,”叶承天将晒干的柴胡叶系在农妇腕上,“这叶会替您守着期门穴,就像您侍弄油菜时,篱笆会替幼苗挡住寒风。”农妇摸着腕间的柴胡叶,忽然觉得胸臆间有股暖意静静流转,与腹中的药汤遥相呼应——原来这“以叶为针”的妙法,从来不是医者的独创,而是天地借由草木的形态,早已为世人备好的理气之术。当春风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她渐渐舒展的胁下时,那些曾被寒冬凝塞的肝气,正随着柴胡叶的锯齿,重新编织成顺应春时的生命韵律。
叶承天的拇指刚触到日月穴,指腹下便碾过条索状的硬结——那不是普通的肌肉紧张,而是如冻僵的丝瓜络般坚韧的筋膜结节,指腹按压时能清晰感受到纤维在皮下滑动,像寒冬里缠结的枯藤。他顺着胆经走向轻轻推揉,农妇肋间的肌肉竟跟着颤出细密的涟漪,恰似竹篱上消融的冰棱坠地,震得冻土酥松。
“草木香?”他忽然鼻翼微动,农妇衣襟口袋里露出的柴胡茎秆蹭过他手腕,根须上的冻土带着背阴坡的冷冽,混着未晒干的青苦——那是冬至后采挖的柴胡,芦头处的纤维呈放射状裂开,节间中空如吹弹可破的竹膜,阳光穿过茎秆,在她肋间投下细长的影,恰好落在条索状结节的中心。
“此乃立春肝木不舒之证。”叶承天话音未落,已从她口袋取出那枝柴胡——根须上的冻泥正簌簌掉落,露出纺锤形的根块,表面的纵皱纹路与她眉间的川字纹惊人地相似,“您看这茎,”他轻弹中空的节间,发出清亮的脆响,“春木之气本应舒展如竹,您却因冬日藏精不足,肝气升发如冻泉遇阻,郁结在少阳经,便成了这胁下的‘冰棱’。”
农妇低头望着掌心里的柴胡,忽然想起冬至那日在田里挖柴胡的情景:冻土裹着根须,她不得不连带着凿下整块冰砣,指甲缝里至今还留着泥土的痕迹。此刻叶大夫手中的柴胡茎,向阳面泛着嫩青,背阴处凝着白霜,嫩茎中部微微弯曲,恰如她劈柴时劳损的肩臂——原来草木的生长姿态,早就在诉说人体的病机。
“《内经》说‘木曰曲直’,”叶承天指向院角竹篱下的柴胡芽,两寸高的嫩茎正朝着东南方倾斜,弯曲处的节间却格外粗壮,“曲是蓄势,直是生发,您看这芽,遇风则曲,逢阳则直,正是肝气应有的刚柔相济。”他指尖划过农妇胁下的结节,柴胡茎的中空处突然渗出点清露,滴在结节中心,竟让那冻僵的条索状纤维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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