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忽然注意到,师父指尖的麦冬断面上,渗出的汁液竟凝而不滴,像悬在蛛丝上的晨露,颤巍巍地裹着月光。“《本草经》说麦冬‘主心腹结气’,”叶承天用指尖点了点麦冬中部最鼓胀的位置,那里的表皮薄得几乎能看见下面流动的津液,“秋分的太阳斜了,照在岩壁上的时辰短了,麦冬便把日头的暖收进根里,化作滋阴的蜜;夜里山风凉了,晨露重了,又把月光的清冽酿成润脾的露——你看这根上的节,每道都对应着秋分前后的昼夜均等,原是草木跟着节气在调自己的阴阳。”
药圃东边的石磨盘上,还晾着日间新收的“秋分桂”,花瓣半开未盛的模样,倒与麦冬的块根相映成趣。叶承天忽然笑指石墙上的苔痕:“你瞧那岩苔,秋分前必是青中透白,与麦冬根皮上的粉霜一个道理——天地在此时节教草木学会藏,把燥气化作润,把暑热酿成甘,这才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妙处。”话音未落,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麦冬畦里,叶脉与麦冬的须根在月光下交织,恍若一幅天然的本草图谱,写满了时节与草木的私语。
夜风掠过药架上悬挂的干莲蓬,发出细碎的响声。阿林摸着麦冬根上凉滑的粉霜,忽然明白为何师父总说“药材要顺着节气的纹路长”——此刻的麦冬,正把秋分的昼夜平分化作自身的刚柔并济,将山岩的坚硬与夜露的柔软酿成一味润而不腻的良方,就像晒谷场上的农妇,终究会懂得用薄荷防谷壳,用霜柿饼镇燥咳,原是天地早把药方,藏在了每一季的草木荣枯里。
戌时的药园浸在青琉璃似的月光里,麦冬的线形叶片如绿丝绦垂落畦垄,纺锤状块根在腐叶土中鼓起,像藏着无数个盛满琼浆的小皮囊。叶承天的指尖划过须根时,五缕纤细的根须正朝着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舒展,在月光下恍若五根银弦,轻轻颤动着节气的韵律:“你看这‘五向须’,是麦冬在夏至后慢慢拧成的罗盘——春分时朝南吸木气,夏至时向北纳水气,如今秋分,恰把东西南北的精气都收进了中央的土气里。”
阿林凑近细看,见每根须根末端都沾着星点红土,那是云台岩壁特有的朱砂色,与块根表面的珍珠霜相映,竟似五行在草木肌理间绘了幅微缩河图。叶承天拈起整株麦冬,根须在掌心铺成放射状,五向分野清晰如针灸铜人图上的五输穴:“夏日里山雨水旺,麦冬借南方火的蒸腾,把岩隙间的水湿酿成甘润;秋日天高气肃,又借西方金的收敛,将散漫的阴液聚成膏脂——此刻根皮绷得发亮,正是阴阳相半时的‘满而不溢’。”
药圃石墙上的苔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与麦冬块根的珍珠霜浑然一体。叶承天忽然用银针挑开须根与块根的连接处,清冽的汁液立即渗出,在瓷片上聚成五瓣梅花状:“这汁液里藏着夏日的雨、秋日的露,还有岩缝里经年的土气,喝进肚里能润脾肺,正是因了这五向须勾连的五行之气——脾属土,肺属金,土能生金,就像麦冬的块根养着须根,须根又护着块根。”
远处山溪的流水声忽然低了,像是怕惊了麦冬在月下的吐纳。阿林望着师父掌中的麦冬,见五向须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竟与药园四角悬挂的风铃、中央的药碾子构成微妙的呼应——原来草木的生长从来不是孤立,根须的走向、块根的鼓胀,皆是天地五行在人间的显化。“农妇晒谷伤了脾肺,”叶承天将麦冬栽回畦垄,须根重新扎进湿润的土中,“燥咳虽在肺,根源却在脾阴不足,就像田里旱了,溪边的芦苇也会打卷。这五向麦冬得土气最厚,既能借中央之土润脾,又能生西方之金养肺,正是秋分时节的天然‘培土生金’方。”
月光忽然被薄云遮住,麦冬的珍珠霜却愈发莹亮,像捧着满掌的碎月光。阿林摸着须根上凉滑的粉霜,忽然想起白日里农妇颈间的红痕——那些被谷壳划伤的地方,不正是脾肺失调在体表的显影?而这株五向麦冬,根须深扎岩隙,块根饱藏阴液,恰如医者的仁心,在阴阳相半的时节,从草木肌理中寻得调和之道。
药园深处传来纺织娘的清鸣,惊落几片桂花瓣,恰好覆在麦冬的五向须上。叶承天起身时,青布衫扫过畦边的薄荷,清冽的香气混着麦冬的甘润漫上来,恍若五行之气在夜色里轻轻流转——原来每一株草木的生长,都是天地写给医者的五行诗,而秋分的麦冬,正用五向须根与饱满块根,将“阴阳相半,五行相生”的医理,酿成了最清润的注脚。
叶承天领着阿林登上云台观星台时,山风正掀起山顶野桂的枝桠,细碎的金黄花瓣如流萤般掠过两人衣襟。他拈起朵开在崖边的桂花,五瓣狭长如刀,色泽淡金中透着青白,细嗅之下,辛香里竟带着岩石的冷冽:“山顶桂长在风口,昼夜承着八面来风,花瓣薄如蝉翼,却凝着风的锐利。”说着将花放在舌尖轻舐,淡辛的滋味立即顺着齿缝漫开,“风能散,故山顶桂善走表,治晒谷人初起的鼻塞头痛,借其辛气把燥邪从毛孔里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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