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心凑近看,果然发现有些图案明显是汉族的吉祥纹样,旁边还有已经褪色的汉字题诗。最令人惊讶的是,有几处明显是两种文字并排,像是某种对照学习。
"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吴晓梅摇摇头:"书生被官府抓回去砍头了。姑娘终生未嫁,把毕生所学教给了寨子里的孩子。"她指着洞壁一角,"看这里。"
龙安心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里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既像汉字的"合",又像苗族的蝴蝶纹。
"这是他们一起设计的,意思是'苗汉一家',"吴晓梅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务婆说,当你觉得自己两边都不是的时候,其实你是站在桥上的人,能看到两边的风景。"
龙安心的眼眶突然发热。他伸手触摸那个符号,仿佛能感受到几百年前那对恋人的温度。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吴晓梅笑了笑,笑容里有务婆的影子:"阿耶玳是'我们的根',不管这根扎在苗族还是汉族的土壤里。"
回村的路上,龙安心一直在想对策。张律师明天才能到,今晚王大勇肯定会加紧游说村民。需要做点什么争取时间...
"阿公的'打口舌'..."龙安心突然说,"能不能用在合同上?"
吴晓梅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用苗族的方式让合同失效。不是真的法术,而是给村民一个心理安慰。"
吴晓梅思索了一会儿,眼睛渐渐亮起来:"可以试试'埋岩'!"
"埋岩?"
"苗族古老的契约形式,"吴晓梅解释道,"有纠纷时,寨老会在争议地点埋下一块刻有誓言的石头,表示神灵见证。如果有人违背誓言,就会遭到报应。"
龙安心眼前一亮。这虽然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对信守传统的村民来说,心理威慑力不亚于一纸合同。
"需要准备什么?"
"一块青石,公鸡血,还有寨老的见证。"吴晓梅已经开始计划,"我去找阿公,你准备石头和鸡。"
傍晚时分,村委会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几乎全村的人。听说要"埋岩",连最老的老人都让孙子扶着来了。阿公穿着多年未动的祭师服饰,站在一块半米高的青石前,神情肃穆。
王大勇也被"请"来了,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晴不定。他身边是几个已经签了意向书的村民,包括吴父。
"今天,"龙安心用苗语和汉语各说一遍,"我们请寨老主持'埋岩'仪式。凡是愿意保护梯田、不私自流转土地的,就在石头前发誓。"
阿公开始吟诵古老的咒语,声音沙哑却有力。他手持一把沾了鸡血的刀,在青石上刻下一个简单的符号——苗族的"雷公纹",代表违誓者将遭雷劈。
"我先来,"吴晓梅走上前,把手放在石头上,"我发誓守护梯田,不私自流转土地,否则甘受神灵惩罚。"
她在石头上按了个红手印,用的是鸡血混合朱砂的"誓血"。接着是合作社的其他成员,一个接一个,连孩子们都郑重其事地按了手印。
轮到那些已经签了意向书的村民时,出现了犹豫。吴父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
"吴老四,"阿公开口,"你父亲埋过岩,你爷爷埋过岩,现在你要当吴家第一个背誓的人吗?"
吴父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了看王大勇,又看了看那块青石,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按了手印。
一个接一个,村民们纷纷发誓。就连最贪财的杨四妹,在阿公锐利的目光下也颤抖着按了手印。
王大勇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从轻蔑逐渐变成了不安。当最后一个村民发完誓,他突然大声说:"这是封建迷信!没有法律效力的!"
阿公缓缓转向他,用生硬的汉语说:"汉人信纸,苗人信魂。你...要试试?"
不知是夕阳的阴影还是别的什么,那一刻阿公的脸看起来格外苍老而威严。王大勇后退一步,差点被石头绊倒。
"走着瞧!"他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
仪式结束后,龙安心和吴晓梅留下来帮阿公收拾。老人看起来疲惫但满足,一边抽烟一边哼着古老的调子。
"阿公,真的有用吗?"龙安心忍不住问,"我是说...违反誓言的人真的会..."
"汉人小子,"阿公吐出一口烟圈,"你知道为什么'埋岩'能传几百年吗?"不等龙安心回答,他就继续说,"因为背誓的人,会被整个寨子记住。不是雷劈他,是人不再理他。"
龙安心恍然大悟。这是社会契约的最原始形式——用集体记忆和舆论来约束个体行为。在凯寨这样的小山村,被孤立比任何法律惩罚都可怕。
晚上,龙安心正在整理明天要给张律师看的材料,突然听到窗外有响动。他打开门,发现吴晓梅站在月光下,手里捧着个陶罐。
"给你,"她把陶罐塞给龙安心,"喝了能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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