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11日清晨
窗帘缝隙漏进的霓虹残光还未褪尽，床头的电子钟已跳成07:15。我踩着羊绒拖鞋走进餐厅，现磨咖啡的焦香混着华夫饼的甜腻扑面而来。自助餐台上，现烤的可颂面包堆成金字塔，黄油块在冰雕容器里闪着乳白光，侍应生正用银勺往玻璃罐里添缅因州蓝莓酱，果酱顺着勺柄滑落的弧度，像极了昨夜赌场轮盘转动的轨迹。
要了份班尼迪克蛋，荷兰酱浇在溏心蛋上时颤巍巍地晃出涟漪，搭配的烟熏三文鱼卷着水瓜柳，咸鲜在舌尖漫开。靠窗的位置摆着中式餐车，主厨现包的小笼包在竹蒸笼里冒着热气，咬破面皮的瞬间，蟹粉汤汁烫得人眯起眼，忽然想起威海码头的海鲜包子铺，只是这里的醋碟换成了描金骨瓷，蘸料里多了份鱼子酱的矜贵。
九点的阳光漫过Strip大道时，我站在酒店门口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镀金缆车券。首站是纽约纽约酒店的过山车，钢铁轨道在摩天楼间扭成巨蟒形状，俯冲时，裤兜里的房卡差点被风吹走，低头看见街道上的行人小如蝼蚁，赌场的霓虹招牌在视网膜上拉成光带，尖叫混着风声灌进领口，竟与乐清湾渔船颠簸时的惊呼有几分神似。
步行至威尼斯人酒店，贡多拉船夫的白衬衫被汗水浸出盐花，他用意大利语唱着《我的太阳》，船桨划过运河的水声里，混着购物中心传来的小提琴协奏。我在叹息桥下买了支 gelato，开心果碎洒在奶油上，咬下时，冰凉与午后的燥热碰撞出愉悦的颤栗，远处的人造天空蓝得像块没有杂质的宝石，云朵是用灯光织就的永恒假象。
在米高梅大酒店看白老虎秀时，驯兽师的皮鞭声惊起后排女士的尖叫。白虎在聚光灯下踱步，皮毛上的黑色条纹像流动的墨，与我西装上的细格纹形成奇妙呼应。中场休息时买了杯霓虹色的鸡尾酒，杯口插着纸伞的影子投在节目单上，老虎的照片与陈阿公渔船的旧照突然重叠——同样是被圈养的巨兽，一个在镁光灯下供人惊叹，一个在时光里随潮起潮落。
下午三点的阳光把金字塔酒店的玻璃幕墙烤得发烫，我在狮身人面像前拍完最后一张照片，镜头里的自己西装皱了一角，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却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手机突然震动，陈阿公的短信带着六个小时的时差跳出来：“今日大潮，捕得望潮三斤，你寄的剃须刀好用。”指尖划过屏幕，远处的火山秀又开始喷发，而我口袋里的海瓜子壳，正隔着万里重洋，与乐清湾的潮水共振。
从金字塔酒店的阴影里走出来，午后三点的阳光正把Las Vegas大道晒得发烫。我解开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了两格，露出锁骨处被海风晒出的淡褐痕迹——那是上个月在海边度假时留下的。街角的街头艺人正在表演悬浮魔术，他的礼帽在热浪中轻轻摇晃，像极了甲板上随波起伏的浮标。
穿过凯撒宫的古罗马广场，大理石地面映着蓝天白云，忽然被阵轻快的钢琴声勾住脚步。露天咖啡馆里，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在弹奏《卡农》，琴键上的倒影与远处喷泉的水光交相闪烁。我点了杯冰美式，看阳光在奶泡上织出菱形图案，隔壁桌的银发夫妇正用刀叉分食一块芝士蛋糕，他们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的，是比Las Vegas更永恒的温柔。
步行至百乐宫植物园时，正赶上秋季花展的最后一天。温室里的蝴蝶兰开成紫色的瀑布，巨型南瓜被雕成Las Vegas地标模样，摩天轮造型的花灯下，蜜蜂在薰衣草丛中钻进钻出。我蹲下身细看一株沙漠玫瑰，它的根茎扭曲得如同掌纹，却在顶端绽放出火焰般的红花——原来在最荒芜的地方，也藏着最炽烈的生机。
四点的钟声从某座赌场的钟楼里飘出来时，我忽然想起还没给沈红买伴手礼。在Forum Shops购物中心，导购员递来的水晶小象摆件在灯光下闪着柔光，象鼻卷起的姿势像在戏水，让我想起她产检时B超单上宝宝蜷着的小手。最终选了条蒂芙尼的银手链，蓝色礼盒塞进西装内袋时，触到那张揉皱的赌场支票——它已被压成薄如蝉翼的纸片，远不如这抹Tiffany蓝来得真实。
离开购物中心时，夕阳正把远处的内华达山脉染成蜜色。我站在“欢迎来到Las Vegas”的招牌前，任由观光客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一位墨西哥裔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小女孩手里的蹭到我裤脚，留下团淡粉色的印记，像朵转瞬即逝的云。手机在裤兜震动，李晓梅发来消息：“红姐今天孕吐减轻了，她说梦见你在海边钓鱼。”
暮色漫上Strip大道时，我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看灯光依次点亮每座建筑的轮廓。百乐宫的水柱再次腾空而起，在《我心永恒》的旋律中化作漫天星雨，水珠落在礼盒缎带上，晕开小片水痕。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读过的句子：“人心里的海啊，比任何现实中的都更深更广。”此刻攥着礼盒的手心里，既有Las Vegas的霓虹，也有记忆里咸涩的海风，原来最珍贵的收获，从来不在赌桌上的筹码堆里，而在那些跨越山海也要传递的牵挂里。
当第一颗星星爬上摩天轮时，我起身走向酒店，西装外套上的印子已被夜风吹干。路过赌场门口，守门的保安冲我点头致意，他胸前的工牌在霓虹下忽明忽暗，像极了夜航船的桅灯。远处的火山秀又开始喷发，而我知道，在某个方向的窗口，正有盏灯为我亮着，比这沙漠里的任何星光都更温暖，更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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