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坤宁宫。
琉璃瓦在初霁的日光下,折射着冰冷而炫目的光芒,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皇后赵稚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纤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
玉佩温润,触手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前些时日,京城那场不大不小的血雨腥风,虽已渐渐平息,但那余波,却依旧在宫闱的幽深之处,悄然荡漾。
那位来自北凉的质子,徐锋。
在她眼中,本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弃子。
其病弱之名,早已深入宫中每一个人的心。
然而,几番风波下来,此子竟屡屡化险为夷,甚至,隐隐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影子。
这让赵稚不得不重新审视。
“娘娘,您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些许。”
心腹老宦官韩松年躬着身子,声音细而恭顺,如同猫儿的脚步,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添上新沏的雨前龙井。
茶香袅袅,清而不淡。
赵稚“嗯”了一声,眼帘微垂,目光落在玉佩那细腻的纹理之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本宫这身子骨,倒是与那北凉质子有几分相似。”
“都是一般的经不起折腾。”
韩松年眼皮几不可察地一跳,心中了然。
皇后这是话里有话。
他伺候赵稚多年,早已能从其片言只语中,揣摩出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意。
“娘娘说的是。”
“那徐三公子,听闻近来病情似乎又反复了。”
韩松年顺着话头,将早已打探清楚的消息,不着痕迹地呈了上来。
“太医院那几位供奉,轮番去瞧过了,都说他这病根深蒂固,乃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再加上水土不服,在京城这繁华地,怕是难有真正的起色。”
赵稚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落下:
“哦?竟是如此么。”
“本宫倒也听闻,那孩子虽是质子身份,却也是徐骁的亲骨肉。”
“若真在太安城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差池,徐骁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她顿了顿,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水面漂浮的嫩绿浮沫,眼神幽深得像一口古井。
“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风云汇聚之地,龙气太盛。”
“于他这般体弱之人而言,或许,当真并非什么养病的好去处。”
韩松年心中一动,头垂得更低,试探着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能有什么意思。”
赵稚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只是觉得,我离阳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总不能让人在背后说咱们苛待了质子。”
“若京城的风水,当真与他八字不合,倒不如,寻个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让他好生调养一番。”
“也算是,全了朝廷的一番体面,更能彰显陛下的仁德之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说起来,江南景致甲天下,鱼米之乡,人杰地灵。杏林高手,亦是不少。”
“若是能去那边寻访一二名医圣手,或许,对他那缠绵日久的旧疾,能有些意想不到的裨益也未可知。”
韩松年垂首肃立,心中已然明了皇后的真实意图。
这番话,听起来句句皆是为那北凉质子着想,实则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深远的算计。
“娘娘仁心,奴婢佩服之至。”
“此事,奴婢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委婉提及一二。”韩松年恭声道。
赵稚微微颔首,眼波流转,不再多言。
她知道,韩松年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将她这“无心之言”,变成皇帝陛下“深思熟虑”后的英明决定。
至于那徐锋离京之后,是龙是蛇,是死是活,又会在那江南之地搅起怎样的风浪……
那便不是她眼下需要操心的了。
她要的,只是这太安城暂时少一个不确定的变数。
或者说,将这个变数,投放到一个更适合它“发挥”的地方去。
一枚棋子,只有在棋盘上活动起来,才有其真正的价值。
与此同时,伴读居内,那股似有若无的药味依旧萦绕。
徐锋半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南朝杂异记》,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有几分病态的慵懒与邪魅。
玉奴端着一碗参汤,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公子,该用药了。”
徐锋抬起头,接过参汤,慢条斯理地一饮而尽。
那双看似因病痛而略显无神的眸子深处,却闪烁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清明与玩味。
寒蝉网络早已将坤宁宫内的风吹草动,一丝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远在北地的王初冬,从她那独特渠道传来的密信中,也对此事做出了精准的预判。
皇后赵稚……
这位深居后宫的妇人,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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