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刺豚」,一种生活在深海毒瘴区域的奇异河豚,肉质鲜美到极致,被誉为“海中至味”,但其体内九处不同的腺体分别蕴含着九种不同的、能在瞬间致命的神经毒素。
处理这种食材,不仅需要对鱼体结构了如指掌,更需要心如止水、手如磐石,以零点零一毫米的精度,将九处毒腺毫发无伤地完整剔除。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裴九溟追求着这种极致的美味,也追求着这种极致的挑战。
他成功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堪称完美的艺术。
但微量的、即使是他也无法完全避免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渗透、积累,侵蚀着他那双曾创造无数奇迹的手的神经。
起初,只是在极度疲惫时,指尖会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而后,是持刀时偶尔出现的、难以控制的僵硬。
他曾尝试用各种天材地宝调理,甚至动用饕餮刺青的力量去吞噬毒素,但收效甚微。神经的损伤,似乎是不可逆转的。
终于,在决定食林霸主地位、汇聚了天下顶尖厨师的「天膳宴」上,在他准备呈现自己厨艺生涯最高杰作——「阴阳鱼脍」的那一刻,一直被他强行压制的隐患爆发了。
「阴阳鱼脍」,选用的是南海深处捕获的、天生半黑半白的“太极双生鱼”,需以两把分别淬炼了极阴寒气与极阳烈火的特制厨刀。
在瞬息之间,沿着那道天然的分界线完美剖开,再以快到极致的刀工切成薄如蝉翼、黑白分明的鱼生薄片,拼成一幅完美的阴阳太极图。
这道菜不仅考验刀工、火候、对食材的理解,更蕴含着他对生死、味觉两极平衡的哲学思考。
万众瞩目之下,裴九溟深吸一口气,双刀齐出,寒光与烈焰交错,眼看就要完美地将那条奇异的双生鱼一分为二……突然!他的右手,那只主导精微操作的手,不受控制地猛烈一颤!
嗤——
刀锋偏离了那完美的分割线,在黑白交界处,留下了一道虽然细微,但在无数顶尖食客苛刻的目光下,却如同深渊般刺眼、象征着“失败”与“不完美”的裂痕!
整个宴会大厅陷入死寂。
没有人嘲笑,没有人议论,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将“完美”视为信仰的裴九溟而言,这一刀的失误,意味着什么。
裴九溟怔怔地看着那道裂痕,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默默地收起了双刀,没有再看那条被“玷污”的鱼,也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曾见证他无数荣耀的巅峰舞台。
次日,有人在南海雾墙边缘,发现了那柄通体冰蓝,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玄霜菜刀」。
刀静静地插在礁石缝隙中,刀身寒气逼人,却不再有昔日那股锋锐无匹的刀意。
仿佛它的主人,连同他那举世无双的刀工,都已被这柄刀彻底冰封。
旁边,只有一本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残破食帖笔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字迹:
「当我的刀再不能切出0.01毫米的鲙片,便该把自己葬进那道不完美的裂缝——那才是老饕们该去的新世界。」
……
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今天。
南海雾墙边缘,礁石依旧,海风依旧。
裴九溟就站在这里,仿佛从未离开。
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神更显沧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却因长期佩戴口罩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
他没有再戴那寒玉口罩,任由咸腥的海风、海水中蕴含的亿万生灵的气息、礁石在阳光下散发的矿物味道……种种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信息涌入他的鼻腔和味蕾。
但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早已习惯了这种“折磨”。
他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翻涌的浓雾。
而在那浓雾的最深处,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道不规则的、仿佛空间被撕裂开来的——裂缝。
那裂缝散发着奇异的、扭曲的光芒,时而幽蓝,时而赤红,如同一个活物在呼吸。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散发着令人心悸又莫名吸引的气息。
裴九溟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微颤抖着。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九毒刺豚」留下的永久性神经损伤,以及由此引发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腱鞘炎。
这双手,曾能精准地剔除毫厘间的毒腺,曾在豆腐上雕刻乾坤,曾引动潮汐烹煮巨兽……如今,却连最基本的握紧,都感到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无力。
完美?极致?
这些曾是他生命意义的词语,如今听来只剩讽刺。
他低头,看向脚下那道散发着异光的空间裂缝。它扭曲、不规则、充满了未知……像极了当年那道毁了他一切的,「阴阳鱼脍」上的裂痕。
不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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