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第七天清晨，美羽的伤疤特写登上了微博热搜第三。我数着咖啡杯里浮动的光斑，看那个#月牙伤痕自由宣言#的tag从200万讨论量飙升到800万。浴室传来吹风机的嗡响，美羽正在试图用遮瑕膏掩盖那道现在举世皆知的月牙。
门铃响起时，千代子阿姨正用茶筅搅打抹茶。来访者递来的名片烫得惊人——金棕榈得主纪录片导演陈默，他身后跟着个扛8K摄影机的团队。"冒昧拜访，"陈导的目光越过我肩膀寻找美羽，"你们的故事能让亚洲女性少走十年弯路。"
美羽出现在走廊转角时还穿着我的衬衫，下摆刚好盖住大腿上的旧伤。陈导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我认出那种眼神——猎手发现稀有物种时的兴奋。"樱井小姐，"他向前跨了半步又克制地停下，"您知道吗？您母亲擦血的和服，您展示伤疤的直播，都是女性反抗的史诗性画面。"
千代子阿姨的茶碗突然砸在托盘上。碧绿的茶沫溅在陈导定制西裤上，像一片微型苔原。"茶が冷める"（茶凉了），她说着只有美羽能懂的警告。
当晚林小满的微信好友申请跳出来时，我正调试摄影展的VR设备。她发来的电子请柬上，新郎戴着和我同款的玳瑁眼镜。"爽朗，"附言里写着，"你拍的虚假樱花，比我见过的所有真实都动人。"我盯着"虚假"两个字，想起三年前分手的真正原因——她发现我那些获奖照片都经过重度调色。
摄影展筹备最忙乱的那周，千代子阿姨在养老院找到了事业。她每天清晨带着整套茶具去给老人们点茶，那些患阿尔茨海默症的奶奶们却奇迹般记住了"お茶をどうぞ"（请用茶）的发音。周三我去送和果子时，看见她正教张奶奶用茶筅写"寿"字——老人颤抖的手腕在抹茶表面划出歪斜但幸福的波纹。
危机在摄影展开幕当晚降临。当观众戴着VR设备体验"樱花雨"时，某个设备突然播放起美羽十五岁时的录音——她哭着说"やめて"（住手）的片段。美羽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并不存在的短刀。
我冲进控制室时，技术员已经昏迷。主控台上贴着张便签纸，上面打印着："祭典的返し（回礼）"。监控录像里，戴鸭舌帽的男人左耳闪着银光——佐藤组干部特有的蛇形耳钉。
陈导第二天就送来了修改后的拍摄合同。翻到第17页时，我发现了陷阱条款："甲方有权对受访者童年经历进行艺术化再现"。这意味他们可以找演员重演美羽最痛苦的记忆。美羽却已经拿起钢笔，笔尖在乙方签名处悬停："如果我的耻辱能换来更多女孩免于伤害..."
千代子阿姨突然唱起能剧《土蜘蛛》的段落，那是美羽童年噩梦的来源。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合同附录里"创伤场景重现"的条目，突然用茶刀划破了自己手掌。"母の血で终わらせよう"（用母亲的血结束吧），她将血珠按在合同上，正好盖住那条魔鬼条款。
深夜的美术馆里，我和美羽并排躺在《樱花雨》的投影下。漂浮的光斑中，她第一次完整讲述十五岁那个雪夜：佐藤组如何逼她捧着刀拍摄"继承仪式"，母亲又如何用茶釜烫伤自己转移那些人注意。"其实伤疤下面是母亲用指甲刻的家纹，"她解开衣领给我看月牙内侧的细微划痕，"她说这样神明就认得我是被保护的孩子。"
陈导最终接受了我们的反提案。纪录片将采用动画形式，由美羽亲自为少女时期的自己配音。签约那天，他带来盒老胶片："1937年南京的日本护士保护中国伤员的影像，和你们的故事一样，都是黑暗里的光。"
摄影展最后一周，林小满独自来了。她在VR设备前站了四十分钟，出来时睫毛膏晕成雨帘。"我取消了婚礼，"她把请柬塞进我口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让我看见自己多虚伪。"她临走时指着《月牙伤痕》那幅作品："这才是摄影，不是修饰美，是让伤痕发光。"
现在千代子阿姨的茶室里挂着三幅装裱好的手机截图：美羽展示伤疤的直播画面、养老院的抹茶"寿"字、还有佐藤组便签的特写。她说这是"新たな家纹"（新的家纹）。每当美羽焦虑发作，老人就点碗浓茶，用茶筅在沫饽上勾出月牙形状。
而那个曾威胁我们的VR设备，现在播放着完全不同的内容——美羽穿着初中制服，在樱花树下教各国女孩用日语说"私の体は私のもの"（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肩胛的月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微型快门在同时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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