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突然安静下来。
远处,正在擦拭寒螭剑的宁芙手指一顿;营帐旁的白泽微微抬眸,竹简上的墨迹无声流动。
"说法"静静注视着李当归,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当归。"
"好名字。说法"轻敲木鱼,"当归者,当返本心——你且说说,何为人?"
李当归怔住。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们省下口粮给他吃的场景;想起宁芙把他从危险里拽出来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想起中毒那日,白泽药囊里飘出的苦涩香气……
"人……"他低声道,"就是会痛、会笑、会为别人拼命的存在。"
"说法"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粒干瘪的种子,放在李当归掌心。
"这是菩提子,本该在灵山净土生长。"他的指尖点了点种子,"可它落进了凡尘,沾了泥,染了血,被鸟啄虫蛀——"
"——却因此发了芽。"
李当归猛地抬头。
"说法"已转身离去,声音随风飘来:"明日讲《维摩诘经》,你可来听。"
宁芙抱剑而立,远远望着这一幕,寒螭剑鞘上的霜纹不知何时化成了水珠。
白泽站在她身后,竹简上浮现一行小字:
"种子已种下。"
李当归将那枚干瘪的菩提子串成吊坠挂在颈间。
三日后巡夜时,他忽然发现种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暖流突然涌入心口——
"唔!"他单膝跪地,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燃烧的城池、嘶吼的妖兽、十个笼罩在神光中的身影……
最后定格在一柄断裂的剑上,剑身刻着"解厄"二字。
"喂!发什么呆?"毕方从天而降,火瞳狐疑地打量他,"脸白得跟鬼似的。"
李当归勉强站起身,发现菩提子已恢复寻常。
他摸着心口低声道:"没事…...可能是夜风太凉。"
翌日清晨,"说法"果然开讲《维摩诘经》。
当说到"心净则国土净"时,李当归突然举手:
"先生!若世间本就不净,难道要闭眼装作看不见吗?"
全场哗然。
新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同袍。
"说法"却抚掌轻笑:"善哉!此问当赏。
"他袖中飞出一盏青灯悬于李当归头顶,"且看——"
灯焰暴涨,映出营外景象:
瘸腿的老兵在给流浪猫喂食、李朱砂正为贫民施药、宁芙深夜替士兵盖被......
"红尘虽浊,自有明珠。说法"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这便是你要的烟火气。"
青灯熄灭时,李当归颈间的菩提子突然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脆响——裂开了一道细缝。
当夜,白泽的竹简无风自动,浮现出狰狞的卦象:
"大劫将启,帝子临凡"
半月的光阴很快逝去。
今天晨露还未散去,李当归已经在校场练完三遍基础剑式。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望了望天色——快到"说法"讲经的时辰了。
自从那日得到菩提子后,他每日都会准时来听经。
起初只是觉得那些经文晦涩难懂,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每次听完,心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就会松动一分。
就像今早练剑时,他忽然福至心灵,寒螭剑法的第七式竟然一气呵成。
剑锋划过空气的轨迹,与"说法"昨日所诵"如露亦如电"的经文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今日定要问个明白。"李当归收起长剑,快步向讲经台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同袍,似乎都是刚听完早课回来的。
见他行色匆匆,有人笑道:"当归,又去听经?那老和尚讲的都是些云里雾里的话,你也听得进去?"
李当归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他没法解释那种感觉——每次听经时,心底就像有一扇门将开未开,隐约能看见门后的光,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讲经台前空无一人。
李当归愣在原地。
往日这个时候,"说法"早已端坐在此,手中木鱼不紧不慢地敲着,灰白的僧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找那位大师?"一个扫地的老兵抬头道,"他昨日傍晚就走了。
临走前还特意问起你呢。"
"问起我?"
"是啊,问你最近练剑如何。我说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比谁都刻苦。"老兵摇摇头,"那大师听完就笑了,说什么'缘法如此',然后就往城外去了。"
李当归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讲经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说法"往日诵经时洒落的经文。
他忽然觉得心里那个即将解开的疙瘩,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走了啊..."
说不遗憾是假的。
但他转念一想,这些日子从"说法"那里学到的,已经足够受用。
那些似懂非懂的经文,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点拨,就像一粒粒种子,早已种在他心里。
回到校场,李当归拔出长剑,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剑锋划过空气,发出清越的鸣响。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那个平和的声音: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剑势越来越流畅,心中的郁结也渐渐舒展。
他想通了——有些答案,或许不在经文里,而在自己脚下这条路上。
远处,白泽站在营帐外,看着校场上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手中的竹简微微发烫。
简上浮现出一行小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抬头望向城外方向,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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