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哆嗦着从抽屉里抓出一叠卖身契,纸张簌簌作响:"阿萝那几个早不值钱了...拿、拿走吧..."
李当归的目光却越过她,停在二楼栏杆处。
六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阴影里——正是那晚和阿萝几人在一起的少女。
"她们呢?"李当归指向楼上,"二十两够赎六个吗?"
老鸨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突然抓起砚台砸向楼梯,墨汁泼在描金屏风上,像道丑陋的疤痕:"都滚!省得夜夜哭丧惹晦气!"
楼上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六个姑娘互相搀扶着走下来,手腕上还留着捆绑的淤青。
其中一个姑娘的绣鞋破了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宁芙突然解下披风裹住最小的姑娘。
雀翎的骨笛抵在老鸨子咽喉处,声音甜得像蜜:"妈妈可要想清楚...这些卖身契..."
"作废!统统作废!"老鸨子尖叫着把契约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像场肮脏的雪。
当众人踏出门槛时,最后一片碎纸正巧落在"醉月楼"的牌匾上。
来福客栈的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将人影拉得老长。
门轴"吱呀"一声响,阿萝第一个冲出来,裙角扫过门槛上晒干的艾草。
"小桂子!"她一把抱住一个穿杏黄衫子的姑娘,指尖触到对方嶙峋的肩胛骨时,眼泪直接砸在了对方衣领的补丁上。
风二娘抄着汤勺站在厨房门口,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灶上煨着百合粥,最是安神。"她突然转身,勺柄指了指缩在角落的二娃子,"小鬼头,还不把姜糖罐子拿来?"
饭桌上的炖盅冒着热气,红烧肉的油光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刚被赎回来的姑娘们盯着碗筷不敢动,直到阿兰把一块滴着酱汁的肉夹到小桂子碗里——"咔嗒",姑娘的眼泪落在米饭上。
"吃吧。"李当归把一盘清炒时蔬往桌心推了推,"往后..."
他顿了顿,忽然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只鸡腿。
抬头正对上宁芙来不及收回的筷子。
雀翎的骨笛突然敲在桌沿:"别哭了。"
她夺过小桂子的碗,舀了满满一勺辣酱拌进去,"眼泪泡饭哪有辣椒香?"
呛得小姑娘连打三个喷嚏,反倒把眼泪憋了回去。
风二娘拎着酒坛挨个斟满粗瓷碗:"这梅子酿埋了五年,专治心口疼。"
酒液在碗里晃荡,映出十几个破碎的月亮。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李当归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阿萝正给小桂子梳头,木梳卡在打结的发丝间——那绺头发是被醉月楼老鸨用火钳烫卷的。
"你们...都是战乱时被抓来的?"李当归声音发涩。
小桂子怯生生地点头,腕上的淤青在衣袖滑落时露了出来:"我们村在白虎城东三十里的山沟里..."
她突然被米粒呛住,咳得满脸通红,"那天晚上,土匪把不肯走的都..."
阿兰突然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辣酱,辣得眼泪直流也不停筷。
二娃子紧紧抱住姐姐的胳膊,指甲掐进阿萝的粗布衣裳里。
风二娘"咚"地放下酒坛,震得碗碟一跳。
她挨个扳过姑娘们的肩膀查看——每一个姑娘的身上都带着伤。
"造孽啊!"风二娘突然扯下围裙摔在地上,布巾扬起的面粉在烛光里像场小雪。
"以后。"风二娘握紧小桂子的手,"来福客栈就是你们的家..."
她突然卡住,因为最小的姑娘正把脸埋在她衣襟里抽泣,泪水晕开了多年前的血渍。
晨光刚爬上客栈的瓦檐,柳春生就一头撞进了来福客栈的门槛。
他今日没穿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反倒套了身窄袖黑衣,衣摆还毛毛躁躁地扎在腰带里——活像只被雨水淋秃了毛的乌鸦。
"李兄!"他一把拽住正要出门给几个姑娘买衣裳的李当归,袖口沾着的墨汁蹭了对方满手,"教我飞檐走壁!"
正在系斗篷的雀翎手一愣。
柜台后记账的阿萝笔尖一顿,墨团晕花了刚写好的"叁匹棉布"。
"为...为何?"李当归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玉佩——那青蚨双珏少了一枚,只剩孤零零的半边。
柳春生的耳根红得能滴血,声音却异常清晰:“我想成为一个飞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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