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末的曼谷还浸在雨季的潮热里,我拖着行李箱跟在阿杰身后,穿过廊曼机场外蒸腾着咖喱香气的夜市。霓虹灯在积水的柏油路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影,三轮摩托突突的尾气混着青木瓜沙拉酸辣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泰国的土地。
"到了。"阿杰突然停在一栋褪色的四层联排公寓前。斑驳的白色墙面上爬满龟裂的纹路,三楼平台垂下的三角梅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像无数只拍打着翅膀的血色蝴蝶。
推开生锈的铁门,管理员乔伊从值班室探出头来。这个醉醺醺的英国老头脖颈泛着酒糟红,用沾着威士忌味的英语嘟囔着欢迎词。电梯间昏黄的顶灯忽明忽暗,铁栅门合拢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载着我们升向三楼。
当折叠门被推开的瞬间,我僵在了玄关。整面墙的镜子里映出十几个错愕的我,红色木格吊顶的镜面折射出诡异的菱形光斑,连通向厕所的磨砂玻璃门都挂着猩红窗帘。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像被雨水浸泡多年的棺材板。
"king size大床归你。"阿杰把钥匙抛在梳妆台上,铜制钥匙扣撞出清脆的回响。我这才注意到梳妆镜正对着厕所,镜中影像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夜风掀起后门的红布帘,露出半米外邻楼墙上斑驳的符咒,朱砂绘制的经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前半个月,我总在凌晨三点惊醒。镜子里的台灯光晕会突然扭曲成漩涡,花洒滴落的水声时而密集如骤雨时而绵长如叹息。直到某个午夜,我在视频时瞥见镜中倒影——身后明明空荡的椅背上,垂着半截灰白的手臂。
这种不安在柬埔寨之行后达到顶峰。当我在潮湿的床垫上陷入梦魇时,分明听见铁链拖过水泥地的声响。后门缝隙涌进的冷风卷着腐烂茉莉的甜腻,新加坡女孩雪莉的惊叫与我腕间的淤青同时浮现。清晨我们瘫坐在露台,看着第一缕阳光刺破芭蕉叶,她颤抖着说整夜都听见女人在唱摇篮曲。
"这是坤平将军的护身符。"公司前台娜塔莉把镶着红宝石的古曼童吊坠推到我面前,她新做的水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个月财务部皮姆姐辞职前,连续七天梦见梳头的女鬼。"茶水间的咖啡机突然发出尖锐鸣叫,她压低声音:"你们那栋公寓...七十年代有个荷兰商人..."
生日派对那晚,醉酒的泰国男生颂猜突然冲出房间。他妹妹琳达第二日带来串茉莉花环,眼神躲闪地说哥哥看见镜中有人招手。我们笑着打趣东南亚人的迷信,却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晚所有人同时听见的天花板弹珠声。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雨季将尽时。那天阿杰反常地早早回房,十分钟后撞开房门的瞬间,我永远记得他惨白的脸色——这个唯物主义者在越南丛林露营都面不改色的家伙,此刻瞳孔剧烈收缩着,死死攥住胸前的玉佛牌。
"两个穿水手服的小孩..."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在镜子里冲我笑。"我们逃也似的冲下楼梯,在巷口芒果摊的日光灯下,他额角的冷汗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晚我们挤在24小时便利店的塑料椅上,听着收银机叮咚作响,谁也不敢提搬离公寓要付的违约金。
直到离职前夜整理行李,我在床底发现本蒙尘的相册。泛黄的照片里,七十年代的欧洲游客站在同样的镜墙前微笑,他们身后模糊的红色帘幕下,隐约露出半截铁链。
后记:五年后曼谷爆发公寓纵火案,新闻照片里焦黑的建筑轮廓异常眼熟。评论区有条泰语留言被顶到最前——这里曾是越南战争期间美军寻欢的"镜宫",三十七个女孩的尸骨至今埋在BTS轨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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