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三十岁大寿必须整两盅!"轮机长老李把一坛散装白酒墩在甲板上,震得塑料布上的花生米蹦跳起来。月光在渤海湾的浪尖上碎成银屑,货轮"远航号"的船尾甲板支起折叠桌,十几个船员围着寿星张海生起哄。
张海生两颊酡红,迷彩服领口沾着酱汁:"你们这帮孙子,存心灌我!"他仰头又闷下一杯,喉结在晒成古铜色的脖颈上滚动,"老子今天非得把话撂这儿——"酒瓶重重砸在桌上,惊飞几只绕着桅灯打转的海鸥。
我父亲陈大勇缩在人群外围,攥着保温杯的手微微发抖。作为船上唯一滴酒不沾的水手长,他总像块礁石般沉默。此刻他盯着张海生后颈那块形似狼头的胎记,想起三天前对方在轮机舱说的醉话。
"知道我家为啥五代单传?"当时张海生倚着柴油发电机,手指在布满油污的舱壁上画圈,"曾曾祖父打死过黄大仙,那畜牲托梦说要灭我们五代男丁......"陈大勇记得他说这话时,头顶的应急灯突然爆出火花。
甲板上的哄闹打断回忆。张海生摇摇晃晃踩上啤酒箱,海风掀起他褪色的工装裤:"你们猜怎么着?"他扯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到我这第五代,儿子都三岁了!"众人举着手机拍他发酒疯,闪光灯在夜色里此起彼伏。
陈大勇瞥见船长在驾驶台皱眉。货轮正驶过老铁山水道,暗流在船底翻涌。他起身想劝,却被张海生一把揽住肩膀。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老陈,你闻闻这海风,是不是有股子骚味儿?"
后半夜涨潮了。
货轮靠岸那天雾锁港口,集装箱吊车在奶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张海生第一个跳下舷梯,迷彩背包上拴着给儿子买的塑料轮船模型。陈大勇望着他消失在七号码头的晨雾里,总觉得那团雾气泛着诡异的淡黄。
七天后,公司保卫科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
陈大勇跟着船长冲进幸福小区时,警戒线已经拉满三单元楼道。301室防盗门歪斜着,门框上留着消防斧劈砍的痕迹。穿白大褂的法医进进出出,橡胶鞋底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水痕。
"死亡时间大概在五天前。"派出所王警官翻着记录本,"丈母娘尸体在玄关,女儿女婿在浴室,三岁男孩..."他顿了顿,"在儿童床。"
陈大勇隔着口罩仍闻到甜腻的煤气味。浴室磨砂玻璃碎了一地,热水器外壳焦黑崩裂。他的目光突然被玄关鞋柜吸引——五双拖鞋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那双棉拖沾着暗褐色污渍,像是某种动物抓挠的痕迹。
"老陈!"船长的喊声从卧室传来。陈大勇迈进主卧时,看见船长正盯着墙上的全家福发抖。照片里张海生搂着妻儿站在沙滩上,身后浪花拍打礁石。诡异的是,三人肩头都趴着一团模糊的黄影,像是曝光失误,又像是...
"这相框什么时候裂的?"王警官用笔尖指着玻璃上的放射状裂纹。陈大勇凑近细看,裂缝中心正对着张海生咽喉位置。他突然想起那个胎记,想起酒醉夜张海生说的"黄大仙",想起舷梯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解剖报告出来那天,公司开了追悼会。陈大勇在殡仪馆走廊拦住法医:"真没其他外伤?"法医摘掉眼镜擦拭:"奇怪的是丈母娘指甲缝里的木屑,和门框材质不符。"他压低声音,"倒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
追悼厅突然传来骚动。张海生三岁的儿子挣脱母亲怀抱,指着遗像咯咯直笑。陈大勇浑身血液凝固——孩子漆黑的瞳孔里,分明映出一只蹲在花圈上的黄鼠狼。等他再定睛看时,只有白菊在穿堂风里颤动。
三个月后"远航号"再次启航。陈大勇在出港前夜去了趟海神庙,香炉里三柱线香忽明忽暗。老庙祝往他手里塞了张符纸:"船上若见黄影,贴于桅杆。"他欲言又止,"二十年前有条船..."
汽笛长鸣打断话语。陈大勇攥着符纸跑向码头,咸腥海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臊味。登船时他抬头望天,阴云在海平线堆积成兽爪状。驾驶台电子钟闪烁着红色数字:1999年9月9日。
货轮驶入公海那夜,陈大勇在甲板巡更。手电筒光束扫过缆绳堆,突然照见两团幽绿的光点。他倒退半步,符纸从口袋滑落,被海风卷向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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