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沟的晨雾总带着股纸钱灰味。徐德贵拄着镢头往掌心啐唾沫时,惊飞了田埂上啄食的灰雀。1987年谷雨前的日头毒得很,晒得他后脖颈爆起层白皮。铁镐楔进黄土的闷响突然变了调,瘸了的右腿传来阵钻心的疼——镢头尖撞上了硬物,震得虎口发麻。
"这地界儿咋恁多砾石。"他嘟囔着蹲下身,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扒开浮土。青灰色的石面上渐渐显出阴刻的"徐"字,同村的三旺抡圆了铁锹往下一铲,带起片巴掌大的青砖碎屑,在春阳下泛着冷光。
日头西斜时,三尺见方的残碑完整出土。徐德贵跪在土坑里,手指抚过"明嘉靖三十八年"的刻痕直打颤。碑额盘螭纹缺了半颗獠牙,与徐家祠堂屋檐上的石雕分毫不差。三旺媳妇突然尖叫着倒退两步,她瞧见残碑渗出的水珠在"徐守业"三个字上汇成细流,活像老祖宗在流泪。
祠堂连夜掌了十二盏油灯。族老徐五爷捧着族谱的手哆嗦得厉害:"先祖讳守业,万历二年率族人自晋迁鲁..."泛黄宣纸上的墨迹竟与新立碑文严丝合缝。供桌上的线香突然齐刷刷折断,香灰在糯米碗里拼出个残缺的"归"字,徐德贵盯着香案后的先祖画像发愣——画中人麈尾柄的螭纹,正与白日出土的残碑如出一辙。
迁坟那日,八仙桌大的青石供案破土而出。罗盘指针在残碑上方疯转,夯土层里挖出的陶瓮盛着半瓮黑灰,凑近能闻见陈年檀香味。徐德贵瘸着腿敬三牲时,平地骤起旋风。纸马香幡卷上天,绑红绸的公鸡扑棱棱撞向残碑,鸡冠血在祖宗名讳上洇出暗红的花。
当夜徐家沟狗吠如泣。更夫说瞧见老坟岗黑影晃动,提灯照去却见新碑泛青光。徐德贵躺在硬板床上听窗纸簌簌响,月光把祖宗画像拓在墙上,麈尾柄的螭纹竟游动起来,顺着墙缝钻进他瘸了二十年的右腿。
谷雨过后,油坊的菜籽香混进了纸钱灰。徐德贵盯着旋转的碾盘喃喃"该回去了",井台打水时说井底沉着穿鸦青道袍的人。最骇人的是芒种夜,他从屋顶摔下竟笑得欢畅:"祖宗接住了..."月光下瘸腿笔直如初,露出九岁坠崖前的光洁小腿。
处暑当天,徐德贵起了个大早。修完祠堂门闩,往井台撒了把秕谷。经过村口老槐树时,把焐热的熟鸡蛋塞给鼻涕娃。夕阳沉入双龙岗时,有人见他拎着竹篮往坟岗去,篮里红烛描着金线,米糕还冒着热气。
次日清晨,货郎拍门声惊醒了徐五爷。徐德贵仰面躺在残碑前,靛蓝布衫平整如新。右手虚握的香灰拼出完整的"归",方圆十里的神婆都说寅时见阴兵借道,领头人麈尾柄的螭纹泛青光。抬棺人绕坟岗三圈,乌鸦黑压压落满柏树枝,直到封土完成才呼啦啦散去。
三年后修水库迁坟,撬开薄棺时众人倒吸凉气。七枚铜钱摆成北斗状,尸身不腐右腿笔直,独缺左手小指半截——与族谱记载的徐守业特征严丝合缝。如今双龙岗的野枣带着纸灰味,放羊老汉说雨夜能听见锹镐破土的闷响,伴着幽长的叹息:"归矣...归矣..."声调起伏,正是徐家沟代代相传的哭丧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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