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霜降前夜,村东头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了大半。赵桂芬摸着黑把最后一把草料撒进羊圈,老寒腿突然打了个趔趄,险些栽进沤了半月的粪堆里。羊群发出不安的骚动,惊醒了隔壁张家的看门狗,犬吠声在秋风里扯成一条颤巍巍的线。
这天夜里,赵奶奶做了个蹊跷的梦。她分明穿着四十年前在县城照相馆拍相片时那件蓝布衫,脚上却套着双青面白底的寿鞋。爹娘站在雾蒙蒙的田埂上冲她招手,娘怀里还抱着三岁夭折的幺弟,小脚上挂的银铃铛叮当作响。
"妮子该来搭把手了。"爹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火星子溅在雾里就成了纸钱灰。
赵桂芬惊醒时,窗棂上凝着层白毛霜。她摸出枕下压着的铁皮匣子,里头存着裁缝铺王寡妇给裁的寿衣,靛蓝缎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供桌上的白蜡烛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蜡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在桌面上凝成个歪歪扭扭的"八"字。
消息是王婶晌午送腌菜时撞破的。老太太蹲在院门口烧黄表纸,纸灰打着旋往张家水缸里扑。北风卷着枯叶在青砖院里打转,王婶分明瞧见瓦盆沿上结着霜——寒露才过三天,日头还毒着呢。
"老姐姐糊涂了!"村长叼着烟袋蹲在门槛劝,烟丝烧出焦糊味,"前儿还见您扛镰刀收苞米,这身子骨少说再活十年。"
赵桂芬不搭话,颤巍巍往火盆里插香。香杆子刚沾着火就噼啪炸响,三柱香齐刷刷从中间折断。看热闹的孩童被大人拽着后襟拖走,都说赵奶奶指甲缝里嵌满纸灰,眼珠子亮得瘌蛤蟆背上的毒疙瘩。
寒露后第七日,杂货铺老刘头赶着驴车送来半刀黄纸。车轮碾过晒场时,正撞见赵桂芬立在磨盘边烧纸钱。纸灰混着杨树叶子往天上飘,老太太十指黢黑,嘴里絮絮叨叨"买寿不成"。最邪性的是那对白蜡烛,明明烧了半截,蜡油却在青砖地上凝成两串倒挂的冰凌。
霜降那日,北风刮得邪乎。赵桂芬把豁口茶碗擦得锃亮,窗台上整整齐齐码着妹妹爱吃的柿饼。晌午头日头最毒时,她套上浆得笔挺的寿衣,端坐在祖传的太师椅上。椅背雕着的喜鹊登梅早被磨平了棱角,倒是扶手上两道深陷的指痕还泛着油光。
妹妹赵桂香是踩着饭点来的。竹篮里躺着二十个白胖饺子,刚拐过村口老井,就瞧见堂屋门大敞着。两盏白灯笼在檐下晃荡,灯笼纸叫风撕成条缕,活像吊着俩白无常。穿堂风裹着纸灰往人脸上扑,供桌上的蜡烛还剩半截,烛泪在桌面凝成个完整的"八"。
八个抬棺的汉子踩着泥泞往北山走时,天上飘着冷雨。纸钱被雨水拍在柏木棺材上,糊成惨白的痂。送葬队伍经过老槐树,树梢突然惊起群乌鸦,黑压压一片往坟地方向扑。赵桂香哭晕在泥地里,手指甲抠进棺材板的缝隙,生生掰断两根指甲。
空置的老屋成了村子的禁忌。腊月里刘家小子朝院里扔炮仗,回来说瞧见窗纸透红光。开春拆屋那天,瓦匠撬开生锈的门锁,堂屋地上积着寸厚的纸灰,八仙桌正中摆着对簇新的白蜡烛。最瘆人的是那把太师椅,椅垫上深陷的臀印子清晰可见,像是刚有人起身离去。
如今北山坡的野草格外茂盛,放羊的老汉常说,日头西斜时能瞧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赶着羊群往山坳里走。羊铃铛叮叮当当响过三声,雾气里就浮出两道人影,一个拄着烟袋,一个抱着穿红肚兜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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