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立秋那天晌午,盘爹爹蹲在工地脚手架下啃馒头。汗珠顺着后脖颈滑进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里,他伸手抓了抓发痒的胃部,那里已经疼了三天,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绞着肠子。
"老盘头,你这汗出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工友老张踢了踢他的胶鞋,"要不要去卫生所抓点止疼片?"
盘爹爹摆摆手,从裤兜里摸出个扁铁酒壶。劣质白酒滑过喉管时,他眯眼看着工地上扬起的尘土,恍惚想起去年清明给老伴上坟,坟头那棵歪脖子枣树抽的新芽也是这般泛着铁锈色。
当夜他蜷在工棚木板床上,月光透过塑料布糊的窗户,在他佝偻的背上割出条条银痕。后半夜他吐了,混着酒气的秽物里掺着血丝,像谁打翻了朱砂砚台。
县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熏得人头疼。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拿着检查单直摇头:"胃穿孔,得立刻手术。"盘爹爹攥着诊断书的手抖得厉害,纸面上"预估费用"后头跟着的零像串起来的小蜈蚣,正啃噬着他藏在内裤暗袋里的存折数字。
三天后回乡的拖拉机突突作响,盘爹爹裹着旧棉被缩在车斗角落。路过村口土地庙时,他忽然挺直腰板摸出酒壶,朝着庙门方向敬了敬。开车的二柱子从后视镜里看见,老人混浊的眼底映着庙前两盏长明灯,亮得吓人。
第四日鸡叫头遍,盘家老宅突然爆出哭喊。东厢房地上汪着滩黑血,泛着铁锈腥气。闻讯赶来的村支书扒着门框直跺脚:"这老倔头!上个月还跟我说要给老伴坟头换新碑......"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照着陈家阁楼。陈阿婆撩开蜘蛛网掀开棺材盖,楠木香气混着生石灰的涩味扑面而来。"昨夜里这棺材咯吱咯吱响,我还当是老鼠作祟。"她枯枝似的手抚过棺材内壁,"敢情是等有缘人。"
八个壮汉抬棺下山时,不知谁脚底打滑,棺材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众人慌忙开棺检查,却见石灰粉上赫然印着个完整的手印——五指修长,中指第二节有处陈年烫疤,跟盘爹爹年轻时被烟锅子燎的疤痕一模一样。
七里外的山道上,我攥着赶牛鞭呆立当场。奶奶背着柴火篓子正往家走,深蓝布衫被山风吹得鼓起来,活像只蹒跚的老蝴蝶。她突然回头,银发间插的木簪在阳光下晃了晃,我鼻头猛地一酸。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怪梦。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奶奶的织布机上,她背对我坐着,梭子穿梭的节奏突然乱了:"记住啊,收魂要对着北斗星方向烧黄纸,喊三声......"话音未落,织布机轰然散架,满地木梭子滚成个"七"字。
七月十四鬼门开,奶奶在灶房蒸了整屉槐花糕。她挨家挨户送,最后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喃喃自语:"死老头子,说好十五来接,又想诓我......"树梢的乌鸦扑棱棱飞起,落下片青叶子正盖住她发间的白花。
那夜子时,我家黄牛突然挣断缰绳冲出牛棚。我举着油灯追到后山坟地,看见奶奶常坐的青石板上积着层薄霜,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石缝里钻出簇簇白花蛇舌草——这草药专治离魂症,往年奶奶总在这个时节采摘。
中元节后第三天,舅奶奶家传来消息。病榻上的老人攥着奶奶送的绣花枕套不肯撒手:"她说阎王爷的生死簿也会抄错行,我俩的名字定是被朱砂笔勾串了......"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把奶奶坟前新立的石碑洗得发亮。
昨夜我又梦见阁楼上那口楠木棺。石灰粉簌簌落下,显出一行歪扭字迹:"酒留着浇坟头,别糟践。"晨起去上坟时,发现供桌上的空酒壶里竟凝着层薄薄酒露,在朝阳下泛着琥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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