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开裂的水泥管里,鼻腔里灌满潮湿的霉味。透过管壁的裂缝,能看见北顶村小学斑驳的围墙。十五岁的夏天,我和大刘、强子正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给刚搬走的王瘸子家院墙上画王八。
"操!"大刘突然扔掉粉笔,指着西北方向的天空。成群的乌鸦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呼啦啦从玉米地里腾空而起。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黄色的尘雾正顺着风往这边漫。
第二天整个家属院都在传,施工队在北顶村东头挖出了蛇窝。强子他爸是工程队的卡车司机,说那坑里的蛇缠得像麻绳,红的青的白的,最细的也有擀面杖粗。工人们拿铁锹拍死几十条,剩下的全钻进地缝里了。
拆迁办的人来得比想象中快。那天我逃了补习班,蹲在村口槐树上啃冰棍。三十多个老太太排成蜈蚣似的长队,挨着马路牙子盘腿而坐。她们穿着靛蓝布衫,后脖颈晒得发亮,手里攥着褪色的红头绳——听说是当年破四旧时从娘娘庙神像上扯下来的。
"要压就从老婆子身上压过去!"领头的赵奶奶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干瘪的胸膛。她家三间瓦房刚被推平,儿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推土机的履带在离她脚尖三寸处停住,司机探出头来骂了句脏话。
真正让工程停摆的是七天后的那个黎明。我永远记得那天晨雾的颜色,像掺了铁锈的牛奶。大刘翻进我家窗户时,我正梦见数学考了零分。"快走!挖出龙王爷了!"他眼睛亮得吓人,裤腿上沾着露水和苍耳。
施工现场被蓝色铁皮围得严实,但东北角有个狗洞。我们钻进去时,看见二十多个工人举着铁锹围成半圆。晨光从他们腿缝里漏进来,照在土坑中央盘踞的巨物上——那东西直径比水缸还粗,黄褐色的鳞片泛着青铜器般的幽光。它闭着眼睛,头颈处缠着褪色的红绸,像尊沉睡的古老神像。
"这是北顶的镇地龙!"赵奶奶不知何时挤到最前面,枯枝似的手按在潮湿的土壁上,"六三年发大水,就是它从永定河游上来堵的决口!"她颤巍巍跪下时,我听见工人们的铁锹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拆迁办王主任来得很快,黑皮鞋踩在烂泥里吱吱作响。"封建迷信!"他挥着施工图的手在抖,"动物园的人呢?赶紧把这长虫弄走!"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抬着铁笼子往前凑,笼门上的铁钩在雾气里泛着冷光。
变故发生在第七天夜里。守夜的村民怕巨蟒着凉,把自家棉被全堆在它身上。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人们发现那些印着牡丹花的被面正在晨风里诡异起伏——棉絮下的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最后变成灰白的石质纹理。赵奶奶瘫坐在土坑边,手里攥着的红头绳突然自燃,烧焦的气味混着檀香在空气里弥漫。
娘娘庙的怪事是从拆除山门那天开始的。我亲眼看见崭新的挖掘机刚开进庙前广场,仪表盘就爆出电火花。戴安全帽的工程师换了三波,最后连手摇式千斤顶都莫名崩了弹簧。那天傍晚,我在阳台上背英语单词,突然看见西北方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青灰色的龙卷风像倒悬的漏斗,精准地罩住娘娘庙的飞檐。
第二天学校停课,说是高压线被刮断了。我偷偷溜到现场,看见柏油路上嵌着半块琉璃瓦,瓦当上的螭吻兽首还瞪着眼睛。更邪门的是,工地临时板房的铁皮屋顶全被掀了,但娘娘庙残存的殿宇连片瓦都没少。
最后的妥协来得突然。那天我跟着爷爷去大屯菜市场,看见拆迁办的车队往娘娘庙方向开。最前面的黑色轿车上绑着红绸,车顶捆了只活羊,羊角上还挂着金箔。后来听强子说,领导们在正殿前烧了半人高的黄表纸,许诺要重修五进院落,给碧霞元君镀金身。
如今每当我路过鸟巢,总忍不住望向那片朱红色的庙宇群。春分时节的香火混着柳絮飘来,恍惚间又看见十五岁那年的晨雾。或许那些盘踞在房梁上的蛇从未离开,它们只是化作了钢架上的焊缝,继续守望这片流淌着传说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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