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压在青石板路上,我蹲在村口的石碾旁剥着毛豆。七月的蝉鸣震得人耳膜发颤,阿嬷总说这种天气河埠头的水鬼最爱找替身。我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指甲缝里沁出的豆汁突然变得粘稠起来——三天前,那个外乡人就是在这里溺死的。
"你当时真该去看看。"隔壁王婶挎着竹篮凑过来,篮里的艾草叶子随着她夸张的手势簌簌作响,"那个后生仔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脚脖子似的,扑腾都没扑腾几下。"
我把剥好的豆子扔进搪瓷盆,青石板上的水渍在烈日下蒸腾出扭曲的雾气。王婶说的后生叫阿明,是隔壁村张木匠的外甥。每年正月初七都要跟着表哥阿强来给舅公拜年,骑二十八寸的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总挂着用红绳系的两包云片糕。
今年他们来得格外早。老村长说看见两人晌午就进了村,阿明穿着新裁的的确良衬衫,车铃铛在石板路上叮铃铃响得脆生。经过村口歪脖子柳树时,他还给树下玩耍的孩子们撒了把水果糖。
"后来呢?"我往石碾上蹭了蹭手心汗渍。王婶突然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挤成密密的蛛网:"他们骑到河埠头那截窄路,阿明突然扯着嗓子喊了声'到了',连人带车栽进河里,水花都没溅起几朵。"
我下意识望向三百米外的青砖院落,张木匠家的烟囱还冒着袅袅青烟。那里要绕过河埠头再转个弯才能到,可阿明的自行车偏偏停在最不该停的地方。
村东头的李伯是第一个冲到河边的。他说七月正午的河水本该滚烫,可阿明落水的那片水域冷得像腊月冰窟。更蹊跷的是,岸边青苔上留着五道深深的抓痕,倒像是有人在水里拼命扒住石阶。
"那孩子水性比塘里的鲶鱼还活泛。"张木匠蹲在灵堂前烧纸钱,铜盆里的火苗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十岁那年发大水,他能在漩涡里游三个来回。"
送葬那日下起牛毛细雨,八个抬棺的汉子踩着湿滑的石板路走得格外小心。我躲在送葬队伍后头,看见阿强的自行车还歪在河埠头,车筐里用油纸包着的云片糕被雨水泡得发胀。经过那处狭窄的河岸时,棺木突然往水面倾斜,系着红布条的麻绳"啪"地断了一根。
当晚村里就起了怪事。守灵的阿强说听见棺材板"咚咚"响,掀开盖尸布却见阿明的嘴角凝着黑血。更邪门的是,捞尸时分明给他换了干爽寿衣,此刻裤脚却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青砖地上积出个小水洼。
"怕是没送走。"神婆用朱砂在黄符上画了道扭曲的咒,让张木匠把符压在门槛下。她说河埠头那截窄路是阴阳道,活人走阳面,水鬼行阴面,定是阿明骑车时轧过了界。
我跟着大人们去河边烧纸船,火光照见石阶上几缕缠着水草的黑发。撑船的老吴头突然"咦"了一声,他的竹篙从水里挑起半截红绳,正是往年阿明系云片糕用的那种。
三日后暴雨冲垮了河埠头,工人们清理淤泥时挖出个陶瓮。掀开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具孩童尸骨,天灵盖上都钉着生锈的铜钱。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婚书,日期竟是光绪二十三年。
村志记载,那年有个新嫁娘在回门途中失足落水,捞尸人找了七天七夜,最后在下游柳树根里寻到她的绣花鞋。而婚书上新娘的名字,赫然与阿明过世的母亲同名。
起棺迁坟那日,乌云压得极低。当尸骨重新入土时,蓄满雨水的天空突然裂开道口子,阳光如利剑刺在残破的陶瓮上。我看见瓮底刻着道诡异的符咒,像极了那日神婆画的黄符。
暴雨过后,河埠头重修了青石护栏。只是每逢阴雨天气,总有人听见清脆的车铃声在石板路上由远及近,又蓦地消失在粼粼水光中。更深夜半时,洗衣的妇人常见水面浮着两团幽绿的光,像极了自行车铃铛在月光下的反光。
来年清明,我跟着阿嬷去河边放灯。纸船刚漂到河心就打着旋沉底,水面上突然冒出串气泡,隐约传来声带着水汽的"到了"。阿嬷一把捂住我的耳朵,浑浊的老眼里映着对岸忽明忽暗的磷火,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座孤坟,碑前供着的云片糕正慢慢被河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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